才到三月,料峭的寒风还未完全褪去,许家书铺前却是一派热火朝天。
“李兄,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你不是已经报过名了吗?”
“我有个在杭州的堂弟,痴迷话本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许家书铺要出合集,一个月前就给我连发好几封信,嘱我一定要替他买上一部。不然我何必大清早就来排队!”
“听说今日只售三十本,我看眼下这排队之人怕不是就有个三四十了,再等等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这还只是之前没报上名的。幸亏我天不亮就来了,才能排得靠前些。”
“谁不是呢!这位龙子犹先生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能把话本子写得这般牵动人心。
唉,我早年间也是动笔写过几本的,可惜寡淡无趣。真想结识结识他,向他讨教这话本撰写之法。”
“原来李兄曾经也致力于此道,不知可否让愚弟读上一读?”
“别提了,我那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之前龙子犹先生出了两本册子,后来再也没有动静,我还暗自奇怪。年后许家放出消息,才知他是在准备一部集子呢!”
“我听说,这部集子配上了版画,但价格却并不十分昂贵,许老爷不愧是儒商,还是颇为照顾咱们这样穷书生啊!”
“是啊是啊,不过我今日是找了别的借口,悄悄来的,不敢让我家老爷子知道我来买话本子了,否则……”
“令尊是个秀才,颇读过些诗书,不过在话本一道上确实也有些严苛。幸亏我爹一辈子种地,对这些一概不知,也一概不管的。”
“还是羡慕你啊!”
冯梦龙坐在二楼的窗边,望见书铺外排得老长的队伍,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竟然真的要出书了,好像在做梦一样。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甩了甩微微发汗的手。
原来第一次出书是这样的感觉,不是自信满满,也不是得意忘形,反而是有些忐忑不安。
不知道读者们看了自己的书是赞誉有加,还是连声斥骂。
他突然想起当初在写网文的时候,单机了不知道多少本,看着毫无动静的评论区,心想就算有人来骂几句也好啊。
后来终于有点起色,果然是骂声一片,不是吐槽“植物人吃挂面(情节不符合逻辑)”,就是激动地问候自己的祖宗。
好在无论如何算是熬过来了,之前出的两本册子积累了点人气,又曾经在写网文被喷时练出了厚实的脸皮,现在出这本合集,就算挨骂,多少也能顶得住。
他定了定心,静静等待铺子开门。
“冯相公!”许明然在忙碌中抽出一丝丝时间来看他。
“今日集子开售,晚上我安排了席面,就在附近的登临楼,咱们忙了这许久,一起庆贺一番!余相公白天在余家书肆坐镇,晚上也会过来的。”
妙哉,又能吃大餐了。
见冯梦龙点了点头,许明然一阵风似的去了。
书铺开业在即,他确实也忙得很。
辰正,赵掌柜握着一只由冯梦龙提供图纸,请木匠精心打造的简易版扩声筒,走到铺子外大声喊道:
“铺子马上开业,烦请诸位老爷们稍安勿躁,排好队伍!”
他顿了顿,然后将冯梦龙教他的话徐徐背出:“为了提升许家书铺的服务质量,今天的售卖活动将以一对一贵宾式开启!”
“何谓‘一对一贵宾式’啊!”
“是否要排很久啊!”
队伍中有人七嘴八舌地问道,场面看着有些失控。
赵掌柜不愧当了多年许家书铺的大堂经理,大手一挥,嗓门一亮,高喝道:“烦请老爷们听——我——说——完!”
当下立即安静。
赵掌柜示意一名伙计给大家发号牌:“现下给老爷们发号牌,等会开门之后,叫号入内,每次进五人。没有轮到的老爷们也不用着急,把桌几和矮凳搬上来!”
又有几名伙计风风火火地搬了四套桌凳,靠着墙角顺次排开,每两套上支起一个大大的遮阳棚。
赵掌柜从袖中取出四副叶子牌:“咱们苏州人最喜摸这叶子牌,本店特特照着《水浒》一百单八将制作了四副,给各位没有轮到的老爷们消遣,以慰排队等候之苦!”
众人立即喜笑颜开。
“许老爷想得真是周到啊!”
“在下最爱这叶子之道,平日里想消遣一番都找不齐四人,眼下这么多排队的老爷,刚好凑个几桌!”
当然也有不知道的。
“仁兄,何为叶子牌啊?”
“一看你就不是苏州本府之人吧?”
“正是,我祖上是关中的。”
“怪道不知!这叶子牌又叫马吊牌,共四十张,分了四门花色,文钱、百子、万贯和十万贯。
这玩法嘛……哎,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先在一旁观战,我们边玩边教你!”
领了号牌的众人选了十六位自称特别擅长此道的相公和老爷,围坐在一起,欢天喜地地开始摸牌。
那五位排得靠前些,已经有了入铺资格的买书人,看着这个场景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他们的双腿虽然往里迈,脖子却伸得老长,两只眼睛恨不得长到牌桌上。
进到铺子里后,那五人口中还犹自后悔,连连说自己来得太早,没赶上打一场叶子牌。
赵掌柜心中觉得好笑,脸上却仍旧是恭敬的神色,请他们分别入了临时用帘子隔出来的单间。
很快,五名小厮捧着一部书进来,送到他们座前的桌几上,书的旁边还放着一张窄小的笺纸和一支笔。
其中一人先拿起《全像古今小说》欣喜地摸了摸,又指着那张笺纸问道:“这是何意啊?”
“烦请老爷不吝笔墨,写下对许家书铺的看法和建议,帮助我们提供更好的服务。
也可以写下老爷希望以后能看到的话本子的类型,比如风月情浓、神魔怪异、科考仕进、王侯将相。”
“原来是这样。”
那人点点头,认真提笔大书特书,写了满满一张,然后将合集揣在怀中,付了钱,心满意足地出了门……去看打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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