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冯梦龙和许明然异口同声道。
黄均点点头:“城北张家。”
“可是那苏州城首富张潜易?”许明然问。
“就是他。”
许明然眉头一锁:“张潜易何时做起书铺的生意来了?他家经营的不是风月场、地下赌庄和当铺吗?”
原来是个开青楼和赌场的,还顺道把当铺也做起来了,估计很有可能偷摸着放高利贷。
真是这边收钱,那边放贷,银子的流动形成一个闭环,一进一出都还在张家手里打转。
啧啧,这产业,听着就像个黑老大。
“我也是经历过此事才知道,原来张家的生意明面上和书铺并无半点关系,但实际上,张潜易暗中控制着城内不少的铺子,除了书铺之外,还有茶楼、酒肆和牲畜行。”
和青楼、赌场、当铺相比,这些生意赚起钱来虽然慢了一点,但胜在都是拿得出手的基础产业。
难道这个张潜易是想以后慢慢洗白白?
“当时我的《闻异录》在坊间得了些薄名,然后就出了翻刻这档子事。我一直在收集证据,准备告官。不知怎的,被张潜易得了消息。
有天,他请我到登临楼吃席,明里暗里地告诉我,翻刻的主使之人就是他。还说什么他这样做是为着我考虑,觉得我这书写得甚好,许家的制书坊速度慢,他是在帮我印出更多的书,好让大家伙都能读上。”
“真不要脸啊!”冯梦龙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黄均摇了摇头:“张潜易最后说出真实来意,果然是想让我去给他写书。我想着已经和许老爷说好要一起出三部笔记的,虽然没有签什么约,但做人得守诚信。
再加上那张潜易翻刻我的书,算起来算是有个旧仇,我自然是不肯替他写书的,于是当场就婉拒了。他那天并没有为难我,我还以为这位张首富是个好相与的。
谁知道!从第二日起,他天天派人上门,都是些佩刀握斧的精壮汉子。
来了也不说话,就在院子里坐着,扯出布来擦剑擦斧,弄得院子里寒光闪闪,满是刀斧剑气。到饭点就有人送吃食,一待就是一天。”
许明然愤怒地放下筷子:“这是在威胁你们啊!怎么不告官?”
“哪里敢告官!”黄均苦笑着喝了口酒:
“我家娘子出门买个菜,他们就派人跟着。我想去搜集证据,他们的人劈手就来夺走。若是见我们有求救的迹象,马上就把我们扭送回家。
时间一长,我娘子吃了惊吓,慢慢生出痨病。他们这才觉得晦气,渐渐不来了。之后我娘子熬不住,还是走了,家里渐渐也成了这副样子。
我失了心气,又觉得愧对许老爷,所以一直都不敢去找你。”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曲折的原委。”许明然看着他满脸担忧:“现下张潜易还会来找你麻烦吗?”
黄均叹了口气:“如今倒是不来了,想必是知道我已经是个无用之人,放弃了吧。”
“他不再来找你,是因为你没有写书,对他来说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冯梦龙开口道。
“黄相公,我最近出了本书,叫《全相古今小说》,也被翻刻了,换了个新的题名,在一间叫陆家书铺的店里卖,还是被说成也是许家出的本子。
今天听你说了这么多,我突然觉得这件事可能并不简单,说不定和张家有点关系……”
没等他说完,黄均突然问道:“是不是雨花巷的陆家书铺?”
冯梦龙和许明然一惊:“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黄均冷笑道:“有一回我路过雨花巷,听到跟着的人窃窃私语,说什么张老爷从小在雨花巷长大,所以喜欢把产业安置在这里,也做了巷子里不少店铺的东家,比如陆家书铺。”
好家伙,多亏这几位喜欢八卦老板的大哥,果然关键信息都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得来。
“看来这个陆家书铺背后的势力就是张潜易了。苏州首富……”冯梦龙喃喃道:“有点意思。”
人,一旦有了欲望,就有了把柄。
他喝了口酒,看着黄均认真地说道:“黄相公,张家折磨你的仇,报吗?”
黄均愣住了。
怎么会不想报仇?
自己本来有美好的人生,幸福的家庭,被那张潜易一闹,什么都没了。
可是,张潜易毕竟是苏州的首富,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怎么可能说扳倒就扳倒?
看着黄均犹豫不决的神情,冯梦龙继续说道:“首富看上去遥不可及,但有个词说得好,盛极必衰。一个人如果到了他最辉煌的时候,就要时刻警惕败落的可能性。
身处高位,如履薄冰,一举一动都要三思而行。这个人可以多做善事,也可以回报社会,甚至只是闷声发大财,但绝不能像张潜易一样,做着德不配位的事情。
巨木横路,不是搬不动,是没有人去搬而已。
我一直觉得,除了长生不老之外,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做不到的,只是大多数时候,我们缺了运气、时机,或是底气。
不过我还觉得,很多东西都是可以通过合理的方式创造出来,比如运气、时机和底气。如果你相信我,我们一起试一试。
前期的工作我来,我会尽量地多联合一些和你我有同样遭遇的写书人,只希望你能同意和我们一起联名告官。
退一万步,就算扳不倒张家,杀他些虾兵蟹将也好!”
一番话说得黄均心潮澎湃。
自己这么多年来,何尝没有愤怒,何尝不想反击。
如今有人牵头,只要自己贡献绵薄之力,若是再退缩不前,还说什么君子立世?丈夫所为?
黄均提起酒壶给他们二人和自己满上一杯,拿起酒盏大声道:“我黄均愿全力相助!”
“好!”
冯梦龙和许明然被这声誓言鼓舞了,也拿起了杯盏,三人一饮而尽!
望着黄均泪光闪烁的双眼,冯梦龙在心中下定决心,必须要拼尽所有,为自己,为黄均,为苏州城内所有遭遇此事的写书人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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