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说家》第九十二章 刻工的证词

    张潜易眼神一凛，轻笑着放下酒盏，身子微微向后一靠：“滕老爷这话是何意啊？我读书少，不甚明白。”
    滕宗呈一拂袖，也不回答，话锋一转道：“我听说，张老爷有不少家仆都是虔诚的佛教徒，隔三差五地便去宝琏寺上香礼佛。
    想来他们对宝琏寺的庙宇、厢房颇为熟悉，等到重建的时候，说不定可以向他们请教一二。”
    “滕老爷说笑了。”张潜易皮笑肉不笑，靠着椅背的身子微微绷紧。“我那些家仆平日里爱做些什么，我从来是不计较也不管的。不知滕老爷是如何知道此事？”
    他慢慢直起身子，脸上的笑一寸一寸地退去。
    “难道是私底下捉了他们去，审问过才得知的？他们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一定是碰上差役就吓糊涂了，滕老爷可要仔细些，别是屈打成招啊。”
    原本还各自有说有笑的众人突然愣住了。
    他们两人面上看着如沐春风，怎么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吓人，好似夹枪带棒。
    不过，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冯梦龙却越听越心惊。
    这是怎么回事？
    滕宗呈的暗示已经这么明显，张潜易却一丝不退，也没有半点震惊或是害怕的神情露出来，反而有种隐隐的兴奋。
    按理说，今天算是个鸿门宴，就算张潜易心态再好，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暗示前稳如泰山，还顺带反击一波的。
    更何况，他一个小厮都没带，如果滕宗呈马上下令抓人，他一定插翅难飞。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他却这么镇定自若，到底是哪来的勇气？
    “屈打成招？”滕宗呈收起笑容，面无表情道：“张老爷，你又是如何得知？难道是张老爷有千里眼，能看到我府衙牢狱中的一举一动？”
    “哈哈哈——”张潜易突然大笑几声：“滕老爷多虑了，我一介平头百姓，哪里有什么千里眼？
    倒是滕老爷要小心着点，路要是走错了，难免会进了死胡同，撞个头破血流也未可知啊！”
    几句话说得滕宗呈心中一紧。
    这张潜易怎么没有半点惧色，反而越说越是嚣张？
    罢了，总归他的把柄已经被我拿住，早点捉住他，也好尽快审结此案。
    “带上来！”他大喝道。
    一名佩刀差役和早就从狱中提到酒肆的证人一同从楼梯处现身。
    在场的富户和书商们都是满脸困惑。
    今日不是来吃饭送钱的吗？
    怎么还领上来一名罪犯？这是要做什么？
    滕宗呈端起茶盏，对着下跪的人证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那刻工惊恐地望了望堂上众人，眼神停留在张潜易的脸上。
    张潜易仍旧保持着他的半永久微笑，双目却凌厉地盯着刻工。
    “小人……小人名唤陈均，是……是一名刻工。我，我……”陈均“我”了半天，口中仿佛不会说话一般，什么都没“我”出来。
    难道他是见了前主人，想起曾经的悲惨遭遇，有点怕了？
    冯梦龙看着陈均颤抖不止的身体，隐隐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张潜易笑道，“今日滕老爷不是叫我等前来商讨宝琏寺的事吗？为何突然叫出一名罪犯来？”
    滕宗呈没有搭理他，和缓地对陈均道：“你当初是如何对我说的，今日就同样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有我与你做主。”
    陈均急急地呼吸了几下，狠了狠心：“滕知府找我来给他做宝钞的刻板！”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啪！”
    有人吓得捏不住酒盏，当下落在地上摔成几块。
    “这，这是要印假宝钞吗？”
    “滕老爷，你这是……这是死罪啊！”
    滕宗呈双目圆睁，“蹭”地站起，对着陈均大声道：“陈均！你在胡说些什么！明明是……”
    “还有一中间人！还有一中间人！”陈均面色扭曲，尖锐地喊着。
    他猛地转头，指着冯梦龙道：“就是这位冯相公来找的我，说要给我指一条赚钱的路子，谁知道是去给他们制假宝钞！
    我觉得良心有愧，于是想告发他们，结果被滕知府捉住，屈打成招！今日还要我作伪证，说是张潜易老爷指使的我！”
    这番话又引得满堂惊诧！
    众人纷纷在心中大喊我方才听到了什么，所有的眼睛在滕宗呈、冯梦龙和张潜易的脸上几番打转。
    张潜易的脸上浮现一丝得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冯梦龙看着这堂上的情形暗叫不好，呼吸渐渐沉重。
    千防万防，竟然还是被张潜易这厮算计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镇定，千万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说谎者的话里一定有漏洞！
    他努力平复心情，快速回想着陈均话中的逻辑关系。
    有了！
    他猛地站起，盯着陈均质问道：“你刚才说是我去找你的，带你到滕老爷那里印制假宝钞，是不是？”
    陈均细想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
    “大家应该注意到了，我今天是跟着张潜易张老爷来的，他对我青眼有加，一定要我坐在如此尊贵的位子上。”
    他走到椅子后面，伸手拍了拍椅背：“请问诸位，我受到张老爷如此的青睐，他是首富，我跟着他，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为什么要去帮滕知府做事？还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众人的脸上浮现出“有道理啊”的神色。
    “还有，我何必要帮一个没法让我赚钱的人，去嫁祸一个能让我赚钱的人呢？”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说得不错。
    “冯相公！”张潜易突然开口。“人证都有了，你又何必狡辩！”
    “狡辩？”冯梦龙冷笑一声：“我明明有一说一，倒是想问问张老爷，为什么要嫁祸给我！”
    “人是你们带来的，何来嫁祸一说！”张潜易面色冰冷。“我看你们就是没有实据，才在这里胡乱攀咬！”
    “秦楚馆的暗室就是实据！”
    张潜易轻蔑地“哼”了一声：“哪有什么暗室，口说无凭，证据、证人，总要有一个吧！”
    冯梦龙望着他那猖狂的表情，牙咬切齿地喊道：“侯校书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