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定睛一看,原来是周云长骑着马来了。
他将马拴在隐蔽处,走到府门前对冯梦龙行了一礼。“冯相公到得好早!”
冯梦龙抬头望了望天,只见漆黑一团,月色俱无。
他又想起出门前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也是,周云长专攻武艺,对“早”这个字的理解有些偏颇也算正常。
做人嘛,不能只是宽以待己,也要做到宽以待人,如此两厢平衡,甚好甚好……
周云长却对冯梦龙这一番沉思毫无察觉。
他不亏是习武出身,颇有些豪迈不羁,也不怎么拘小节,用脚把冯梦龙身边台阶上的石子、荒草随意一踢,更不计较干净与否,撩起衣摆大剌剌地一坐。
一连串自然又熟练的动作,看得冯梦龙为自己方才竟然用一块白布铺着才肯坐下而默默羞愧。
这还没完,坐下来的周云长从身后扯过一个大布包,伸手从里面掏出一个鼓鼓的油纸包,放在地上展开,原来是只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烧肥鸡。
他满意地点头,然后又摸出两个纸包展开,是炒好的花生米和卤制的莲藕片。
阴森荒凉的府门前顿时蔓延起一股鲜香诱人的气味。
“冯相公用过哺食了?”周云长问道。
见冯梦龙点头,他大气一笑:“没事,再用一些吧!”
说完从腰间松下一个盛酒用的皮口袋,接着从怀中摸出一只半个巴掌大的小盅,送到冯梦龙面前,期待地问道:
“冯相公,掷色子吗?”
冯梦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骰盅,一时间不知该喜该悲。
好家伙,这是蹲点捉人来了,还是吃酒耍乐来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婉言劝说一回:“周先生,烧鸡虽然好吃,但万一咱们正吃着,那孙先生来了,我怕来不及捉他啊!”
周云长却毫不在意,用手撕那肥鸡:“不影响,不影响!吃剩下的骨头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鸡骨头帮忙?
冯梦龙有些不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
习武之人肯定会使暗器,看来这鸡骨头也能做暗器。
这么一想,他瞬间觉得必须把烧鸡干掉,否则孙先生来了,没有暗器捉他怎么行。
道理一想通,他便自然地接过周云长递来的肥鸡腿,两人欢乐地啃了起来。
周云长喝了口酒,口齿不清地问道:“冯相公是哪里人氏?”
“我是苏州人,来杭州办点事,顺便陪我兄弟买纸。”冯梦龙抓了一把花生米送进口中。
“原来是这样,幸亏杭州离苏州不远,不然嫂子该担心了。”他大笑一声,“咯嘣咯嘣”地嚼着莲藕片。
冯梦龙听得一愣,摇了摇头:“我还没成亲……”
周云长顿时来了兴趣:“冯相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咱杭州的姑娘又温柔又秀丽,你如果有心,我给你安排几场相看如何?”
没等冯梦龙回答,他又自顾自说道:“像冯相公这般才俊,必须要配个才貌双全的为好。哎,这可不好找……”
他握着牛口袋沉思不已,好像是在脑中细细翻阅哪家的小姐比较适合。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冯梦龙心中觉得好笑。
果然是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周先生,我现在还没想过成亲,再说杭州的姑娘如果嫁给我,很有可能要跟我去苏州,远离父母家人,我也是不忍心啊。”冯梦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周云长听他这么一说,满脸遗憾:“我刚想到了一位……罢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他想了想又道:“余相公买纸是准备制书吗?”
“是啊,他家在苏州有间书铺,刚开了制书坊,正缺纸张印书。
但是我们在杭州找了一圈,都没有合适的,所以还是想等捉到孙先生之后,问问他还做不做笺纸,如果他明确拒绝,那我们就再找别人。”
周云长了然地点点头,见带来的食物都已吃完,他将油纸包捏作一团,飞起一脚踢到草丛中。
已经快到四更天,两人东拉西扯地闲聊着,才不至于迷糊过去。
堪堪熬了一夜,却连孙老头的半个身影都没有见到,等到天光亮起,车夫驾车来接,他们只好满心遗憾地各自回去。
第二天,冯梦龙吸取了昨夜的教训,没有吃晚饭,而是提前买了一只肥美的烧鸭,一份生煎包,一份荷叶酥,余象佑还带上了他最爱的桂花糕,两人找了个能望见府门的僻静之处,边吃边等。
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第三天,根据余象佑回来后所说,周云长提来了一只食盒,里面是酒肆现做的几样杭帮菜,有东坡肉、西湖醋鱼、八宝豆腐和莼菜汤。
还有一些时新的点心,什么小鸡酥、油墩儿、酥油饼、定胜糕,两人吃了好几轮,肚皮才全部装下。
除了在捉人上仍旧一无所获之外,其他都还挺满意。
听得冯梦龙暗暗羡慕。
到了第四天,又轮到冯梦龙和周云长值夜。
带着酒菜的两人又是一阵胡吃海喝,天南地北地闲谈。
夜色沉沉,一弯新月投下浅浅的光亮,孙府侧门前的荒草丛却被一棵大树遮挡,浸没在一片黑色之中。
他们正说在兴头上,突然听见左侧外门上的荒草丛中传来一丝动静!
周云长立即示意冯梦龙噤声,瞬间悄无声息地放下手中鸭腿,一边弓着身子向侧门走去,一边扯起一把草擦了擦手。
冯梦龙紧随其后,为了方便周云长机动,在两人之间留出一个身位。
两人摸到墙角,周云长小心地探了探头,却发现侧门外并没有什么人。
他无奈地一甩臂,转过身,皱着眉头对冯梦龙摆摆手,告诉对方前面毫无动静。
就在此时!
府门前突然传来一个吃痛的呻吟!
“哎呦——”
周云长迅速转身绕过冯梦龙,飞一般地奔回府门前,只见一名身型矮小的老头正用手支撑着,想从草丛间挣扎起来。
瞥见自己被人发现,他顾不得巨疼的双腿,一咬牙站起身子,一拐一拐地向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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