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说家》第四十二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次日上完课，冯梦龙喊住了正要离去的叶昼：
    “叶先生，你评点的《水浒传》我已经看了，可以说是我读过的评点本中最为优秀的。”
    叶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很快收敛道：“读书做学问，认真评点本是应该。”
    还是个完美主义者啊，冯梦龙心想。
    “是这样的，这部书我们想送去杭州的一家制书坊刊刻，名叫容与堂。他家的制书坊初立，正需要一部能抢占杭州书籍市场的本子，我们选来选去，还是觉得你这部书能担此重任。
    只是不知道叶先生愿不愿意？”
    叶昼没有思考太久，答道：“但凭冯先生安排。”
    “不过，余家书肆也想出一部评点集，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已经完成或者快要完成的评点之作？”
    “倒是有一部，”叶昼想了想道，“是评点《西游记》的，冯先生觉得可否？”
    冯梦龙笑道：“当然可以了！叶先生的评点水平，我是非常信得过的。这样吧，评《西游》的本子就放在余家刊刻，也是托名李卓吾先生吗？”
    叶昼点点头。
    两人商量完毕，冯梦龙将此事和余象佑一说，他也甚是欢喜，收拾了一下，便跟着叶昼去取书。
    送走两人，冯梦龙正准备回家，却见一小厮走到柜台前对陈平道：“陈掌柜，我家老爷说，三日后便可以开始发售新的话本子，请余相公两天后带人来许家取书。”
    他定睛一看，发现那小厮穿着的正是许家的工作服。
    许明然速度好快，这才几天的功夫，新册子就装订好了。
    看来又到我冯梦龙横扫苏州城话本市场的时候了。
    陈平连声应是，将小厮送出了门。
    “冯相公，原来你还未归家！”
    身后传来余象斗的声音，他刚整理完学堂，走到书铺中。
    想起三天后便是新册子发布之日，冯梦龙转身对他道：“余堂弟，三天后的那两节课我想暂停一下。”
    “这是为何？”余象斗满脸困惑，但听完冯梦龙的解释后，他却异常兴奋：“原来是冯相公的新话本子要开售了！这是大事！我明日就告诉大家，到时候都去捧场！”
    “哎！不用不用……”
    冯梦龙连忙出声阻止，可余象斗仿佛得了选择性失聪，根本不管他在说什么，快步飞奔到学堂里，铺纸研墨，刷刷几十笔写下一行字，告诉大家三天后停课去捧场，然后满意地将那张写了字的纸挂在板子上。
    看着那张大剌剌挂着的纸，冯梦龙无奈地低头叹了口气。
    好吧，你开心就好。
    ……
    三天后，许家书铺。
    “恭祝天许斋话本新出！”
    冯梦龙刚到铺门前，就被这扑面而来的一声大喊吓了一跳。
    他抬头望去，只见学堂里一半的写书人正站作一排，在门前认认真真地造声势。
    见他到来，作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却把口号喊得更为响亮。
    不用说了，肯定是余象斗训练的。
    冯梦龙只好低着头，正准备在连续不断的恭祝声中走进铺子，却突然望见门口的另一边或蹲着或站着不少捧着书读得津津有味的人。
    这群人是谁？为什么站在门口看书？
    他疑惑地走过去，四下一打量，发现他们捧着的都是今天新出的话本。
    “这位大哥，天许斋的话本好看吗？”他假意问一位离他最近的中年男子，毕竟这次的白蛇故事还是很需要读者的反馈意见的。
    大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兄弟，我看你像是个读书人，既然知道天许斋，必定也读过一些话本子的，怎的连如此精彩的故事都不曾见过？”
    冯梦龙只好茫然地摇摇头。
    大哥的脸上写满了“年轻人，你错过了一个亿”的表情，滔滔不绝道：“说起这位天许斋先生，这两年在苏州城里可谓是横空出世，一出书便风靡全城。”
    “原来是这样，”冯梦龙点点头，“他这次出的是什么故事？”
    “这回是两个故事。一个是杜十娘遭遇负心汉，散尽千金，跳水而亡的故事。另一个是白蛇与凡人相恋的故事。”
    “白蛇与凡人相恋？怎么听起来有点与众不同啊？”冯梦龙故意问道。
    大哥叹了一叹：“确实与之前的妖怪故事有些不同，这还是我头一回读到如此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一开始还以为结局会是两相别离，没想到竟然写成了个大团圆。
    我们看了这个故事，都觉得天许斋先生的行文构架实在不是常人之心可以忖度的。”
    冯梦龙听了他这样说，才觉得放心不少。
    看来读者们是认可这个故事的。
    大哥合上书页，感慨道：“天许斋先生写的话本子如此盛行，但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
    传言中，他天生一双慧眼，能够洞察世间的悲欢离合，不然怎能写出这般跌宕起伏的故事？”
    冯梦龙听得脸皮一紧。
    行吧，至少这个传闻还不算太离谱。
    “有人说，他不仅才思过人，还通神仙术，经常在睡梦中周游天下，回到前朝，甚至还到了仙界。
    怪不得他写那老庄故事和唐宋两代的奇闻逸事都如此信手拈来，果然是眼见为实啊！”
    冯梦龙不由得心中一抖。
    神仙术这就不靠谱了啊！
    “还有人说，此人其实根本不是凡人，而是天魁星！他在人间游历四方，每每见到不平之事，便大书特书一番，留下话本子警示世人。”
    冯梦龙恨不得立即大喊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就是个普通人”。
    望着大哥崇敬的语调和羡慕的眼神，他不禁在心中默默感慨。
    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是谁。
    “大哥，你这说的，是不是有点夸张了？说不定那天许斋就跟我一样平凡啊！”
    自己的偶像被路人甲如此看不起，大哥登时出离愤怒：
    “你这年轻人怎的半点礼数都不懂！那天许斋先生那是你能比得上的？去去去，别打扰我看书！”
    一旁那些原本在读书的人听见冯梦龙这么一说，全都向他投来“大胆竖子”的眼神，看得他心里直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