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轻鸿》一百三七.铁汉

    从洛玉影住处离开,出巷口,江轻鸿径自朝南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便到了相思楼门前。
    见门口附近,两个神情穆然的劲装青年正在门口踱步,似在等什么人。旁人就算注意到这两人,亦皆不敢上前,因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瞧见两人腰间带子上挂的一串红穗。
    他们竟是双拳门的手下。
    江轻鸿双目一紧,大步上前。
    见江轻鸿,两个青年人立刻迎上。
    “这位可是江公子。”
    其中一人面有络腮胡,鼻勾如鹰的青年抱拳。
    “在下正是江轻鸿,二位双拳门的兄弟有何指教。”
    “不敢,在下二人是奉丁副门主之命,请公子前去,有要事相商。”
    “现在?”
    另一个面色黝黑,相貌忠厚之人道:“我二人已久候公子多时,来时副门主特意嘱咐,一定要将江公子请到。”
    “好,请带路。”
    在这两人的指引下,江轻鸿最终到的地方还是丁府,而非双拳门的总舵。
    丁凡果然已等了许久的模样,见江轻鸿,便上前一拱手。
    “江兄能者多劳,这几日一定很奔波吧。”
    “还好,今日请在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丁凡道:“江兄事忙,若非要紧,在下是绝不敢轻易打扰的。”
    他的态度很客气,与初相识之时简直判若两人,不过他的神情似有沉色,好像是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江兄,请随我来。”
    见丁凡将自己往内堂引,江轻鸿立刻就猜出了几分他请自己来的目的,只是未动声色,一直绕过花厅,穿过院落,到了一处厢房。
    这个地方江轻鸿已不是第一次来。
    厢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同样劲装打扮的汉子,两人身形极为相似,不过一个是样貌粗犷,横眉怒目的光头,另外一个却是娃娃脸,长得清秀,斯文的就像是书生。
    见丁凡带了人来,他们皆低眉垂手。
    “他怎么样。”
    这话显然是问这两人的。
    光头道:“回副门主,服药已一个时辰,人醒着。”
    “很好。”
    丁凡露出欣然之色,转身对江轻鸿道:“江兄要不要进去瞧瞧。”
    “在下与魏兄也算老相识,理应探视。”
    “请。”
    丁凡方说完,娃娃脸已替他们将门打开。
    “其余人在这里等。”
    四个下属皆称是,唯有江轻鸿随着丁凡走进了屋子。
    魏连的伤势并未有大的起色,一个人被烧伤至此,就算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
    不过活人终究和死人不同,因为活人还可以开口说话,还可以告知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见江轻鸿进来,因烧伤而僵硬变形的身子没有动弹分毫,唯有血红的眼珠默默的滚了滚。
    “你……你来了……”
    魏连的声带虽已受损,喑喑哑哑尚可吐出几个字。
    每说一个字,他的喉结都要缓慢的滚动一下,痛楚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从挤碎的破罐子里发出的,他望着江轻鸿,眼神已如死灰一般。
    短短几日,他却像是已在地狱中活了数百年,每一刻于他都是煎熬。
    今天不是他第一次能说话,但是自从他恢复了意识,就很少开口。起初他还会叫疼,到现在无论多么难受,最多也只会疼痛的呻吟几下。
    “魏兄,在下已将江兄请来,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丁凡的一双眼睛中早已按捺不住闪动的光芒,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灵云庄被毁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连道:“你,出去……”
    此言一出,丁凡不禁立刻皱起了眉。
    江轻鸿眼波流动,劝了一句道:“魏兄得已生还,丁副门主功不可没,有些话我想丁兄听听也总是无妨的。”
    魏连又道:“出去,否则……”
    否则怎样,魏连没有说,似乎也没有力气说。
    他的态度显得极为坚决,说完便紧紧闭上了嘴,连眼睛也默默闭合了起来。
    “你……”
    丁凡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沉色片刻。
    “好,只要灵云庄的血案可以真相大白,话对谁讲都是一样的。”
    他冷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门被“砰”的关上,丁凡心中始终还是有怨气的,毕竟是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汤药不断,还有专人保护这样一个废人。
    江轻鸿叹了口气,找了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魏连慢慢睁开了眼睛。
    “江公子……近日,可好……”
    魏连一开口,竟在与江轻鸿寒暄起来,他似乎并不着急,不像急着有什么大秘密要说。
    江轻鸿只好也沉住了气,回答道:“好,我很好。魏兄在此住的可还习惯?”
    魏连笑了,冷笑。
    “像我这样一个废人,还有什么习不习惯。我知道,姓丁的这么好生的伺候着我,不过……是为了要我开口……开口说出灵云庄当晚发生的事。你,你也是一样……”
    这几句话虽然说得声音很艰难,却很连贯,不似方才断断续续。
    “不可否认,在下是想知道当晚的情况,难道魏兄不想说么?”
    魏连落得如此下场,全是拜那些杀手所赐,而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子夜的阴谋。比起江轻鸿等人,他本应该更加痛恨子夜,更加急不可耐的想要将隐藏在背后的真相对人讲明。
    可是现在看来,他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不过对于一个行同废人,生不如死的人来说,不论魏连清醒之后的反应究竟如何,也皆是在情理之中的。
    每一个人承受痛苦的能力不同,在灾难面前的反应也都是不一样的。这场浩劫于魏连来说,本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面对着这样一个劫后余生,伤重至此之人,江轻鸿又怎么忍心逼迫他做什么。所以江轻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我……我知道你们想弄清楚……那晚在灵云庄,有没有人里应外合……”
    声音越发颤抖,魏连停下,轻轻喘息片刻。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酒有问题。”
    “酒?什么酒?”
    江轻鸿突然警觉。
    魏连缓缓道:“那日,老板带你们前往凌云山庄,我则按吩咐,招待余下的几位贵客……酒是早已备好的,就是灵云庄地窖里的藏酒……”
    江轻鸿眼波流动,心中暗暗思忖。
    姬灵云带众人离开,其余几人虽清楚风凌山庄一行风险极大,但毕竟所有人都是座上之宾,谁都不肯高看别人一眼。即便说明是要几人留守坐镇,有人还是难免会有所想法。
    所以魏连此举便是要安定人心,证明虽然他们没有陪同前往,但是姬灵云还是颇为尊重赏识他们的。
    但是谁都想不到,这顿酒席会成为了他们的断头酒。
    酒中有迷药,他们喝下之后,许久都没有发作,而门外之人竟像是掐算好了时辰,等冲进来之时,他们才发觉四肢酸软,全身无力,半点内功都使不出。
    所以杀手冲进来,于是便像砍瓜切菜,眨眼间就将全庄主力全歼。
    听魏连慢慢说完,江轻鸿却微微皱眉。
    “你确定是那酒有问题,难道全庄上下都喝了酒不成?”
    “正是,临走前老板嘱咐我,庄上的兄弟近来辛苦,要我趁机慰劳一番。他们喝的酒虽与我们不同,却都是地窖里运上来的。”
    “这么说,灵云庄还是有人在里应外合,可是子夜的人怎能预先安排好一切,知道你们当晚一定会喝酒,又能悄无声息的将迷药放进酒中呢。”
    “不错,这也是我想不通的。”
    酒窖的钥匙一向是由老板亲自保管,她临走才留给了魏连,魏连可保证从未离身。再者虽然宴请宾客会提前准备,但是庄里的兄弟都是分两拨,到了时辰才替换下来吃酒的,而且吃的绝不多,可杀手闯进来的时候,他们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显然也中了迷药。
    “那么问题也许不在酒中,而在水里或者饭食中。虽然不是都要喝酒,但是人人总是要喝水的。”
    “可是厨娘、杂役、侍女等皆都无恙……公子应该知道,灵云庄上下无一不是会拳脚的,当时对敌的紧要关头,我们这些主力虽然倒了……倒是平日里做粗活的下人倒都生龙活虎。不过他们功夫差些,自然不能抗衡那些杀手精锐……除非灵云庄后厨中有人被收买了……”
    江轻鸿眨了眨眼睛,思索道:“这个极有可能,我且问你,那日准备宴席,你是什么时候布置下去的。”
    “灵云庄宴客从不需特意准备,就连那酒,也是宴席即将开始之时,我亲自带人取的。”
    江轻鸿喃喃深思,如此说来,在外的那些杀手早有预谋,只是不知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将所有人都一网打尽,还是只是凑巧他们才逃过一劫。
    若是能先将所有人迷倒,不论庄上人数多少,要一一铲除都不是问题,这并不能说明此事就一定与风凌山庄有关……
    魏连似乎预料到江轻鸿会想到什么,又道:“他们一定是早有预谋的,知道那晚姬老板一定不会在灵云庄中,否则……他们绝不敢如此。”
    “哦?”
    对于魏连话中的肯定,江轻鸿微微有些诧异。
    魏连缓缓道:“有一件事,江公子也许还不知道,姬老板早已习得一种秘术,名为辨味八绝。”
    “辨味八绝?”
    这名字江轻鸿倒是头一次听说,不免格外留意。
    “是的,凡是有毒之物……都逃不过老板的眼睛,这其中也包括迷药之类……”
    “哦,原来如此,这倒有意思了。”
    江轻鸿摸着下巴,再次陷入短暂的沉思。
    倘若子夜的人知晓姬灵云的能耐,当然不会冒此风险,除非他们当真确定那晚姬灵云不在庄中。
    姬灵云行事一向隐蔽,这件事除了风凌山庄的人,再有便只有当时庄上几位贵客一清二楚。
    所以风凌公子极有可能有问题,而灵云庄中也定然有人里应外合,这正符合先前的推测。
    魏连一口气说了不少,最后嘴唇也开始疼得打颤,江轻鸿道:“你好生歇着,若再想到什么,可再派人来告知于我。”
    魏连艰难的点了点头。
    “江公子,如今,你……我只信任你一人……”
    这也是他不肯对丁凡说,而非要等江轻鸿来的原因。
    江轻鸿虽然不知他为何会如此信任自己,还是不由叹了口气,沉重的点了点头。
    魏连又缓缓道:“姬老板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我已不能为她报仇,所以唯有公子你……姬老板曾经说过,不论才智品德,皆无人可出公子其右,希望公子……公子莫要辜负……”
    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颤抖,显然变得十分激动。而他此时的身体,情绪起伏便会导致剧烈的疼痛,他的神情因痛苦而扭曲,连江轻鸿甚至都不忍再看下去。
    此时江轻鸿满腔热意,俱是悲愤与感动,看着魏连张开伸向自己的手,他忙伸手将那焦黑溃烂的掌心托住。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一定会尽力,放心,放心。”
    他一连说了两遍放心,只因他实在不忍见这样一个挣扎在痛苦之中的人再受折磨。
    魏连的眼中血红更浓,他死死的瞪大眼睛,咬牙道:“我挺得住,我……我一定会撑到水落石出,撑到害死姬老板的凶手伏诛……”
    死很可怕。
    但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却比死更可能,也更艰难。
    魏连便是如此。
    他现在虽然活着,可是他接下来的生活,终究还是毁了。
    现在,他还有存在的价值,只因方才那些话他一直不曾对任何人吐露。
    子夜行事诡秘,做派严谨,一向不留蛛丝马迹,而魏连虽然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但却不是心细如发的精明之人,方才那些疑点应该已是他这几日冥思苦想的结果,所以要想知道内鬼是谁,在他身上恐怕很难得出什么结果。
    从屋子里出来,江轻鸿的心格外沉重。
    丁凡迫不及待的迎上来。
    “江兄,如何?”
    江轻鸿摇了摇头。
    “怎么,他难道还不肯说?”
    丁凡面露狐疑之色。
    江轻鸿却道:“这件事实在有些诡异,一时三刻恐怕难以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来。魏连知道的一定还有不少,这样,我认识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稍后会请他过来,至于里面的人还要请丁兄好好照看着。”
    见江轻鸿对魏连似乎更加关心,丁凡心中的狐疑更甚,他忙道:“这是自然,自然……不过他到底是你说了什么。”
    江轻鸿叹了口气。
    “说的不外乎是那晚的经过,和我们之前想的一样,灵云庄内必有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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