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分了外间和里面,中间有垂有珠帘相隔。
杨钊停在了珠帘外。
“……我并非是嫉妒什么,那个梅精有什么好嫉妒的?只是,三郎(李隆基)如今上了年纪,身子不比年轻时候,我时常劝他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他倒好,不但不知道爱惜,竟,竟背着我和那梅精在私下里乱来……”
杨贵妃正在家人们面前抱怨。
有珠帘相隔,杨钊只隐隐看见,里面,一大堆妇人围在一张坐塌旁。
除此外,杨钊看不真切,也不敢多看。
觉察到外间来了人,杨贵妃停下来了。
一个质问的声音传了出来:“三妹,你平常没有规矩也就罢了,如今贵妃娘娘在这里,你怎么带了一个男子进来!”
杨花儿拨开珠帘走了进去:“是从蜀地来的杨三哥,又不是外人。”
“哪个杨三哥?”
“哎哟,你们哪!要不人家说我们贵人多忘事,如今发达了,倒不记得以前的亲戚们了……先父下葬时,杨三哥还来我们家帮了忙的,你们都忘了?贵妃娘娘也是见过的,那时候你才九岁,长得肉嘟嘟的,杨三哥还抱着你去树上摘李子吃呢……”
“三妹,不得胡闹!”
“三姐在胡说些什么呢?”
里面响起了一片斥责杨花儿的声音。
虽然如此,也因为杨花儿这一闹,大家倒没之间那么沉闷了,偶尔也有一些轻松的笑声响起。
杨花儿趁机再道:“杨三哥说他有话要跟娘娘说,我才把他带进来的。”
“杨三哥有什么话?”
这句话是杨贵妃朝着外间的杨钊说的。
单听这声音,十分温婉。
而且她沿用了杨花儿对杨钊的称呼,一点没摆贵妃的架子。
杨钊在下跪还是躬身间稍稍犹豫了一番,最后选择了躬身回道:“回娘娘,杨三在离开蜀地之前,曾去青城观为娘娘祈福。那里的道士告诉我,娘娘福寿无疆,和圣人又都是天上的仙人,必定会百年修好,结成善果。方才又听得杨夫人说起今晚之事,故而特赶来告诉娘娘,好请娘娘宽心。”
自从在扶风县爆破回雁岗后,杨钊就总结出一个经验,要想取信于这个时代的人,讲道理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不如借助“神力”。
果然,他此话一出,屋内的杨家女子们都喜笑颜开,欢喜着劝慰杨贵妃。
毕竟她们内心里也都盼着杨钊的这句话,至于这句话的真实性如何,倒显得不重要了。
“杨三哥说的都是真的?”
连杨贵妃也止不住问道。
她尽量维持着自己的仪态,用缓和温婉地语气问,可也遮掩不住内心的欣喜。
“杨三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贵妃娘娘面前胡言。”为了让屋里的人放心,也为了谋取她们对自己的欢心,杨钊干脆立誓,“不出三日,圣人必定会派人来接娘娘回宫。”
说巧不巧。
就在这时,屋外慌忙跑进来一名婢女,倒头便拜:“贵妃娘娘,夫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果然来人了!”
“圣人派人来接娘娘回宫了!”
屋里欢天喜地。
还有人夸赞了杨钊两句,说是全托了他的吉言,宫里果然来接杨贵妃了……
可这阵欢喜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突然冒了句:“要是来的人,不是接娘娘回宫的呢?”
屋内霎时陷入了死寂。
从宫里出来的人,如果不是来接杨贵妃回宫,那便是要降罪于杨家,甚至抄没杨家。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种可能。
她们也才意识到,在这种微妙的局势下,宁可宫里不要来人。
因为那至少说明相安无事,而一旦出现了后一种情况,杨家可就陷入万劫不复了……
好在大家并没有承受太久的煎熬,宫里人的脚步就停在了屋子外面。
随即是两声轻轻的叩门声:“老奴奉圣人之命,前来给贵妃娘娘送些东西。”
屋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声音。
来人可是传圣谕的。
杨贵妃朝门外道:“原来是高将军,请进来说话吧。”
“嗻!”
杨钊正纳闷,他听来人的声音阴性十足,明显是个上了年纪的太监,可为何却被杨贵妃称为“将军”?
那太监轻声进来了。
身形高大,穿着紫色圆领窄袖蟒纹袍衫,头戴高幞头,确实是高品阶太监的装扮。脸上也没有须发,只是脸色赭黄、略显暗淡,跟他印象中太监都是惨白的脸色不符。
杨钊正打量这名太监时,那太监也看到了他,老练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应当是惊讶杨贵妃的居室里怎么能出现成年男子,随即便是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
杨钊忙垂下视线,避开了。
因为他猛然意识到,这名老太监应当就是高力士。
高力士停在珠帘外躬身道:“娘娘安好,老奴奉圣人之命,特带了一些宫内之物给娘娘。”
说着,高力士朝门外拍了两下掌。
一队太监蹑足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些锦被、首饰、盆盂之类的日常物品。
其中最醒目的,是一方镶金汉白玉食案,上面摆放着一个精美的瓷盘,而盘子里是一块残缺的酥饼。
这其中的意味就太明显了,分明是在暗示杨贵妃回宫。
杨贵妃听说是李隆基送来的物件,也激动地站了起来,朝着珠帘这边走了过来。
杨钊忙背过身去。
可最后并没有传来拨开珠帘的声音。
杨贵妃停在了珠帘内,抽泣道:“三郎连我平时用的物件都送来了,看来他是狠心要逐我出宫,要遗弃我了……”
没想到,杨贵妃竟曲解了李隆基的意思。
高力士当然是懂得李隆基的心意的,可他不敢乱说,要不然,就落了个猜度圣意的罪名。
而且他也知道,李隆基是最忌讳旁人猜度他心意的。
高力士只能再次躬身请道:“有些话本不是老奴该说的,可老奴领命时,瞧见圣人脸上有些落寞……”
这已经再等同于明示了。
可杨贵妃还是没领会到,反倒越发悲伤:“想当初,是他偏偏来招惹我,让我做不得王……”
高力士的脸瞬间就白了。
杨钊也是震惊不已。
他们都明白杨贵妃接下去要说什么……
而那句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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