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语人》第十一章 龙能听见

    熊熊的大火开始燃烧起来，滚滚的浓烟，从窗户里窜入，瞬间就把白色的墙壁熏的漆黑。
    外面的士兵依然严阵以待，拿着破军弩对准了茶楼的各处门窗！
    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看一瞬。
    因为保不起里面的那些邪教妖人什么时候就受不了了，再来一个破窗而出什么的……
    这是猎人捕猎时的常用手段。
    在猎物的巢穴入口处点燃火堆，让浓烟进入巢穴，等到猎物忍不住冲出来的时候，猎人就等在外面。
    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或设好陷阱，或拿着上好了弦的弩箭等待……
    这个战术算不得高明，更谈不上有新意。
    就和那个“摔杯为号”一样。
    是被无数人类使用过的老掉牙的战术。
    这种战术没有一点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是很稳。
    就像是过了五十岁的男人，虽然没什么惊喜，但也没什么意外……
    “城主大人，在下尚有一事不明。”幽影虽然已经是心急如焚，但还是强自镇定，出声问道。
    可眼中略有些焦急的目光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与他相比，红龙教的其余众人则是显得平静很多。
    他们看起来是真的淡定，似乎是真的觉得就算是被火烧死也算是求仁得仁……
    “请说。”
    杰兰特好像同样淡定，甚至还面带微笑，对幽影颔首示意。
    幽影眉头微蹙，不禁朝着周围扫视了一圈。
    心说难道现在只有自己急吗？
    这些人是都疯了吗？！
    这里难道不是马上就要被大火给吞没了吗？
    你们是真的以为信了赤麟就不怕被火烧了？还是说火烧着不疼？
    宗教洗脑的效果就这么好？
    幽影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的想法，看着杰兰特问道：“城主大人，您还在这里，却下令放火，是想和我们一起死吗？您这个城主令虽然能抵得住六阶强者的合力一击，但是想必挡不住火焰的高温。
    就算火焰烧不到您，但是，您会被活活烤死的！
    到了最后，您与我们的区别就是，我们是一堆焦炭，而您，是一块熏肉。”
    幽影说着话，茶楼里的浓烟已经变得越来越重！温度也越来越高！
    黑色的浓烟里掺杂着无数的灰尘，只呼吸一口便会让人咳嗽不止。
    浓烟已经开始模糊住了幽影的视线。
    但是他还是清楚的察觉到了，自己的那些伙伴们都已经盘膝坐在了地面上。
    也不知道是为了躲避上方的烟雾，还是已经放弃了希望开始坐着等死了……
    “呵呵，这个比喻倒有些意思。”杰兰特的脸上也开始渗出汗水，“但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帮助城主大人认清形势，劝城主大人赶紧让下面的人灭火！”幽影说道。
    “哈哈哈……咳咳……”
    杰兰特仰天大笑。
    但是没笑两声便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似乎是因为大笑，而吸入了两大口浓烟所致……
    看来幽影想的没错，城主令不但挡不住高温，就连浓烟里的灰尘也抵挡不住……
    “你笑什么？！”
    幽影没心情嘲笑杰兰特的狼狈样子，急声问道。
    “我笑你啊……”杰兰特泪流满面，眼睛都睁不开了。
    也不知道是笑的，还是呛得。
    “笑我？”
    “没想到在红龙教里鼎鼎大名的幽影，竟然是个伪信徒！你竟然怕火！”
    “就因为我怕火？”
    “是的！”
    “红龙教的人在你们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啊……”
    “崇拜火的疯子，异想天开的妄想者。”
    “这样的人，值得你陪着被火烧？！一同丧命？！”
    “值得！”
    “为何？”
    幽影百思不得其解，上一次见到杰兰特的时候双方虽然也是敌对关系，但那也只是立场阵营不同而已，并没有夹杂什么私人恩怨。
    当时杰兰特甚至还愿意和他亲切的说几句话。
    而这一次，幽影却感觉好像是自己这些人弄死了杰兰特全家！
    这家伙才打了主意要和自己这些人拼命！这确实是幽影没有想到的。
    手段如此之狠，之决绝！
    俨然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因为你们出手的时间！”杰兰特悠悠的说道，语气虽缓，却锋芒毕露！
    仿佛真是看见了杀父仇人，不共戴天一般！
    “敢在涨潮期间做这种事的人，你们是第一个！
    故英雄王陛下亲自下令，必须杀鸡儆猴，以为后来者戒！
    涨潮历来乃是头等大事，容不得一丝偏差！从没有宵小胆敢放肆！
    所以你们必须死，还得死的触目惊心！”
    幽影听见杰兰特这么说，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怪不得杰兰特如此狠绝，不留余地。以身做饵，只为了让他们这些人死的难看一点……
    原来，涨潮之事真的不可等闲视之！
    原来，神龙帝国在红龙教中也有卧底……
    而且那个卧底就在自己身边！
    不然英雄王不可能提前知道，还下了那种命令……
    幽影明白了，就对着杰兰特点点头，然后起身走到红袍人中间，想靠着墙坐下去。
    这就是一起等死了。
    幽影刚一挨墙便觉着有些不对，赶紧又往前挪了挪。
    外面熊熊大火烧的的就是墙，现在这墙很烫……
    他认了。
    杰兰特身为一城之主，能和他们同归于尽。这谁也算不到。
    说起来幽影来到神龙帝国刚过一年的时间，这期间堪称设计无数，坑人不少。
    那些人有的境界比他高，有的才智比他强，但都被他坑了。
    既是时运使然，但也正如他和雷瑟说的那样，他的下限比他们都低……
    也算是精彩，也算是惊心动魄。
    但都是有惊无险。
    直到今天，幽影才算是真正的失了一次手。
    没想到，这一次失手就赔了命……
    想想有些不甘，不过也没什么。
    他坑死的人也不少，幽影自认他的命并不比那些人的更值钱。况且，这次还有城主舍命相陪。
    刚才幽影问杰兰特“值吗”。
    杰兰特说“值。”
    现在幽影觉得自己也挺值的……
    ……
    黑烟越来越大，渐渐占据了整个上层空间，并且还在向下蔓延……
    幽影不是没想过下楼可楼下的温度更高……
    直到这时，幽影才发现自己刚才又想错了一件事，那就是那火根本就烧不进来……
    瑞云城的建筑，包括这座茶楼，绝大部分都是由石材建造的。
    而很少使用木村。
    因为瑞云城靠海，靠海就意味这湿气重，湿气重木头就容易受潮，受潮就容易腐烂。
    所以，除非是像红龙教的那些放火老手，提前布置，从里往外烧否则是很难烧着的……
    所以，刚才幽影说自己等人会变成一堆焦炭，直接被火烧死是不对的。
    他们应该是被浓烟熏死，或者是活活烤死的……
    ……
    “蹭”的一声。
    幽影从袖中摸出了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剑……
    黑幽幽的短剑不会反射一丝微光，纯粹的黑色仿佛连人的目光都能吸入进去……
    虽然与剑圣学了“不还”剑之后，幽影便从未使用过这把短剑，但是这么长时间，幽影也是贴身佩戴，从未离身。
    因为这是矮人族为幽影打造的兵器，珍贵异常。
    幽影看着这把简洁而美丽的短剑，微感落寞。
    没想到这把剑时隔一年，才再次露锋，结果却是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幽影打算亲手了结自己。
    幽影不是脑残的红龙教徒，没有想被火烧的想法。
    与被烤死，被浓烟呛死相比，显然给自己一刀更加干脆利落，更加痛快些。
    还能少受些罪……
    幽影拿着吹发立断的神兵利器，在自己身上各处要害部位比划来比划去。
    狠狠的咬了咬牙，终究是没能下了这个狠心……
    “那个……今天是我对不住各位，有谁想要个痛快的吗？你们要自己下不去手，我来帮你们一把？”幽影看向那些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红袍人，小意的问道。
    这些人，都是在自己一意孤行的计划下才深陷绝境的。
    所有人都反对这个计划，但是自己没听。
    “幽影！败便败了！别叫人看不起我红龙教！”
    “你若自己下不了手，我倒是可以帮你。”
    “能被火烧死，是我红龙教应有的死法。”
    “就是，就是，都已经身在烈火之中了，我红龙教众怎能另寻他途？幽影，你若受不了，我送你一程，别再丢人显眼了！”
    ……
    幽影无奈的看着那些至今也没露过真脸的同伴们，也没法再说什么。
    只是又把短剑收了回去……
    可能人类就是这样，没到最后一刻总是会怀有希望。
    哪怕那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
    “呵呵呵……”
    忽然一阵低笑响起。
    幽影看了杰兰特一眼，没搭理他。感觉这人真是无可救药。
    自己和红袍人们都坐在了地上，自己更是恨不得躺下去……因为上面的空气越来越污浊了。
    但唯独那个人，还是一脸无所谓的坐在凳子上，依然保持着作为一个城主应有的风度……
    第一次见杰兰特的时候，幽影就觉得这人好喜欢装腔作势。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这哪儿是喜欢啊？！
    这简直就是爱啊！
    这是用生命去装逼啊！
    幽影在心中给杰兰特比了一个大拇指，这时候他是真服了……
    ……
    浓烟终于淹没了幽影的脸，呛得他咳嗽不止，眼泪直流。
    红袍人们大多也是如此。
    这时候，六阶强者和幽影这个三阶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了。
    至于杰兰特那边，早就没了声音，幽影估计是早已经呛晕了……
    谁让他坐的那么高……
    不过这也是一个狠人，呛晕之前没再咳嗽一声！
    虽然幽影觉得应该是强忍的，不过心中还是不禁生出了一阵钦佩。
    因为自己就忍不住……
    幽影越咳声越大，越咳吸入的浓烟也越多。
    他的肺部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直到幽影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自己就要死了吗……
    死了会去那呢？
    听赤麟说，地狱布满了浓烟，到处是火，人类的亡灵在那里整日受烈火焚烧，受尽折磨。
    那不是和现在一样吗……自己可不想去。
    听斯蒂亚说，天堂倒是不错，那是神的领地，人类只要到了哪里就能获得平静，幸福。
    听起来倒是不错，但是一想起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好像去天堂有点困难。
    听艾莎说，人死了那也不会去，只是单纯的没了，纯粹的没了……从此没了意识，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一切，就连自己也感觉不到，那是世上最大的恐怖。
    幽影觉得与艾莎的说法相比，自己更想去赤麟说的地狱……
    自己……是错了吗？
    如果自己听赤麟的话，到这里来只是低调的打听关于精灵岛情报，而不掺和这里的事情，自己现在是不是应该正在神龙帝国的某条大街上瞎溜达……
    而不是即将变成腊肉。
    幽影已经趴在了地上，连咳都咳不出来。他甚至都有点后悔刚才自己为什么没有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用颤抖的手，艰难的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那道疤痕……
    想起了那个被士兵杀死的小女孩……
    临死之际，幽影竟然微微动了下嘴角，咧嘴笑了起来！
    “小爷没错！
    就是没错！
    谁问都是没错！”
    幽影的声音细微如蚊，但这已经是他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才说出来的话！
    幽影说完便昏了过去。
    没人能听见。
    这是他最后对自己说的话，是他最后对世界说的话……
    我没错。
    何等不讲理，何等理直气壮，何其……壮哉。
    ……
    ……
    茶楼里一片安静。
    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在不停地翻滚，像极了神话中妖魔鬼怪登场时的画面。
    突然。
    一阵惊呼声响起，好像是外面的士兵真的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
    接着又是一声轰然巨响！
    然后，一阵狂风吹进了茶楼！浓厚如实质的烟雾被瞬间吹散，耀眼的阳光倾泻了下来，照在那些趴在地上，躺的横七竖八的人的身上。
    茶楼的房顶被整个掀开了，整个茶楼内部暴露在蓝天之下……
    茶楼下原本烧的正旺的火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悄然熄灭。
    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幽影的身子微微动了动，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
    等咳声稍缓，幽影挣扎着抬起头来，用模糊的双眼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接着，他便发现了茶楼里赫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那里，闲庭信步。
    一身干净的不像话的衣服引人侧目。
    一头红发鲜如烈焰。
    一双金眼光芒刺目。
    幽影看着他，张了张嘴，喃喃说道。
    “赤麟……”
    ……
    （我希望我死之前，说最后一句话就是，我没错，我活得还行。
    不知各位想过这个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