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陨收拾完厨房和院子里的杂活,累得腰酸腿疼,来到林老夫的房门外,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狗油灯,一个佝偻的影子在昏黄的窗棂上晃动。
“进来!”
秦陨推门而入,见林老夫正趴在炕桌上用朱砂毛笔写着什么,看了眼秦陨,转过身顺势将桌上的黄纸塞到炕桌底下,“坐吧!”
秦陨在炕沿儿上坐下,林老夫拿过烟笸箩装了一袋烟,一边抽一边眯着眼睛说道,“咱们这一行虽然和世俗那些背尸赶尸的差不多,都是赚死人钱,但咱们好歹也是修行之人,有一些个特别的规矩,你先记好了!”
“一,活人不背死人背,哪怕还剩下半口气,也得等着,等着他咽了气儿死透了才行!二,白天不背夜里背,不管死的是谁,哪怕是雪烛剑派的掌门死了找咱们背尸,也得等晚上,最好是三更时分,阴气最重之时……”见秦陨有话要问,他抬手说道,“至于为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先听我说。”
“第三条规矩,月明不背月黑背,月明之时,天地灵气充盈,乃是群妖炼丹,修士纳气之刻,百鬼退避,这种时候咱们是不背的……”
他林林总总说了几十条规矩禁忌,有得还尚可理解,有得却十分怪异离奇,比如从背起尸体之时开始一直到尸体下葬之刻不能说话,一句话也不能说,林老夫解释说一旦说了话便会‘破功’,至于破什么功他没明说。
“难道这个搬尸门所修的功法和两界山修士所修的昆仑闭气功一样,运功之时要封闭周身窍门?”他心中暗暗猜想。
还有一些听上去和修为没什么干系的规矩,如死尸身上遗留下的一些值钱物,谁捡到就是谁的,别人绝对不能抢,还有背尸的弟子当天晚上吃饭时要第一个伸筷子……
“那功法呢?”
“功法?”林老夫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哦,你说咱们搬尸门的功法……嗯!”他沉吟了片刻,“咱们搬尸门祖师搬尸道人李鹞三传下来的功法名为‘大殃神诀’,炼的是人死之前最后一口殃气,虽然这口气由死人吐出,但活人其实也有,只不过藏于脏腑之中常人不知而已,这口气至阴至毒,喷树树朽,喷草草枯,喷到人身上,不死也要大病三秋,端的是威力无穷……”
“不过眼前你先不用考虑这些,这些对你而言还太早,想要修大殃神诀首先要有一副不畏死气,百毒不侵之体,你虽然天生身带死气,但未经过专门的修炼,直接接触殃气对你无益,先跟着你几个师兄背尸,渐渐适应了死人之气,再开始进一步修炼!”
秦陨察觉到这林老夫似乎有意敷衍,根本不愿意和自己多谈那门‘大殃神诀’,不过秦陨心中倒是不以为然,心想什么大殃神诀,多半是一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自己家传的‘化字十二章’,乃是苦境修界数得上号的精妙法门,自己小时候每次犯错就被娘责罚抄写化字十二章的心法和心得,早就倒背如流,秦陨可不打算珠玉在前却去捡石头。
何况林老夫所说的这门功法,怎么听怎么觉得邪门,那殃气秦陨不是一无所知,乃是一个人一生所积攒的阴毒之气,混着死人怨念,何其歹毒,修炼这种东西,还说不是邪道!秦陨虽然报仇心切,但让他堕入邪道,他还是有些抗拒。
“既然如此,那……那晚辈就听林师父的!”他在‘师父’二字之前加了个林字,别人以为他叫的是师父,他心里想的却是‘师傅’。
林老夫对他没有刨根问底十分满意,点点头道,“嗯,那你且去休息吧,明天去你二师兄那里支些银子,做一身像样的衣服,总穿着一身女人的衣服怎么行。”
第二天秦陨到林老夫的二徒弟周纲那里领了二钱银子,到街上买了几尺黑布,请给人补衣服的妇人裁剪一番缝成一个简单的黑袍子,他没有用捡来的那些金银,在阅阳城用雪烛剑派的东西可能会引来麻烦。
林老夫一共五个徒弟,大徒弟张安,二徒弟周纲,三徒弟郑辟,四徒弟吴端,五徒弟汪达,都是沉默寡言,神情木讷之人,平时跟着林老夫出去背尸,哪里死了
人如果没有子女伐送就由背尸人直接背到乱葬岗草草掩埋,整个阅阳城唯有林老夫这伙人和死人接触的最多,城中居民大多厌憎他们,平日遇到也都像躲苍蝇一样避开,酒馆店铺也决不让这些人进去。
秦陨心如死灰,对别人的目光根本不加理睬,他只是越发觉得林老夫这几个人怪异。
他暗中观察过那几个神情木讷的徒弟,发现这几个人平时几乎不怎么说话,表情也永远是那一个,他甚至怀疑这几个人根本不是活人,而是行尸走肉,唯有每天晚上轮流给院子最中间那具祖师的棺木上香时,他们脸上才会有些许表情,他们似乎都很怕那具棺木。
他们所背的尸体多是一些孤寡之人,要么是横死者,有时人已经死了十余天才被发现,尸身已经腐烂,恶臭熏天,秦陨强忍着臭气将尸体一直背到乱葬岗,一开始他还难以忍受,背尸回来一天都吃不下饭,但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仿佛身后背着的不是一具腐烂的尸体,而是一只死猪死羊死鹿。
看到他适应的如此迅速,林老夫暗中点头,不禁露出一抹神秘的满足之意。
这一日秦陨背着一具患恶毒之症死掉的青楼女子到乱葬岗,周纲已经挖好了墓坑,让秦陨将尸体扔进坑中,几人将尸体填埋后,周纲松了口气,对秦陨说道,“老六,你真是越来越娴熟了,就算不用师父跟着,也足以胜任背尸之事。”
秦陨咧嘴笑了一下,暗红色的半张脸皱了起来。
他抬头环视四周,一些色暗的新土都是他们这两个月来新埋的尸体,秦陨忽然无意中发现,那些尸体并不是随意挖坑填满,而是以某种规律埋葬,虽然看似凌乱,但却隐隐呈某种阵法排列,秦陨出身名门,自小便受家里人悉心教诲,其中有一名客卿修士擅长阵法禁制,曾经教他看过各类阵图,什么明八卦,暗八卦,先天八卦,中天八卦,后天八卦多少都懂一些。
他眼神微动,略一思索,觉得这些尸体埋葬的方位似乎符合暗八卦中的‘绝死绝灭’之势,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当中,生门紧闭,死门大开,所运之势竟然无一丝生机!他暗道奇怪,常言道福祸相依,生死相倚,任何阵法都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生中有死,死中有生,一正一负方能维持阵法稳定。
这些死尸埋葬方位却只有七门,少了一道生门,阴中又阴,死无可死,难道布阵之人想要在此地开冥府之门,引出幽界鬼物不成?想到这儿他不禁心中一惊,但又觉得以林老夫几人的修为和胆识,恐怕不敢在雪烛剑派的眼皮底下搞事,他对林老夫等人越发警惕,只感觉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不怀好意。
这一日,秦陨回到阅阳城西南的小院子,晚饭吃的心不在焉,他们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多是油焖干菜盖饭,或者凉水饼卷咸菜条,吃过了饭后,今天轮到大师兄张安给老祖宗上香敬酒,只见他手里端着一碗烧酒,绕着黑漆的棺材转圈儿,一边将碗里的酒洒在地上,全程不发一语。
秦陨已经看得习惯了,也不以为怪,只是不知为何林老夫从不让他做这件事。
吃过晚饭后各自回房休息,秦陨的房间在靠南的角落,原本是放杂物的仓房,阴天漏雨,晴天漏风,眼看着已经到了腊月,天气越来越冷,夜晚外面已经上了霜茬,他侧躺在坚硬的木板上以弓静弦沉式导引气脉,让玄府宫中真元沿着周身经脉循环往复,驱散寒意。
屋顶的房梁上,一只黑猫趴在上面,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那只墨玉灵猫生命力十分顽强,被易华菱摔个半死后缓了几天竟然活了过来,自此就跟在秦陨身边寸步不离。
秦陨在床上运功,黑猫就在梁上守护,到了后半夜,秦陨越发觉得心中烦躁,只觉得胸腹之间仿佛钻进一条泥鳅,搅得内脏移位,不得安生,时而身上燥热好似进了蒸笼,如此般模样已经有些日子了,他又不敢问林老夫,只能自己想法子化解,运转真元希望能将体内的燥热气息平复。
他睁开眼跳下床,打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院子里落叶被夜风卷起,划过青石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院子正中那具黑漆棺
材依然静静的躺在那里,并无异样。
秦陨走出房间,在寒冷的夜风中逛了几圈儿,觉得舒爽了许多,这时忽然听到从某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好像和尚打坐念经,又似老鼠偷吃灯油,他侧耳聆听,循着声音找去,发现声音是大师兄张安的房内传来的。
他好奇地趋步来到张安的房门外,眯着一只眼睛往房间里面看去。
房间里烛火昏暗,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火苗像一粒豆般大小,晃得屋内昏黄模糊,只见大师兄张安跪在地上,对着桌子上一块牌位转圈儿磕头,嘴里嘟嘟囔囔,神色极为虔诚。
“老祖宗,老祖宗,千万莫来找我,千万莫来找我,祭品已经备下,千万莫来找我……”
秦陨心中大为疑惑,老祖宗他知道是院子里的那具棺材,祭品又是什么?
正在疑惑之时,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喘气的声音,他猛地回头,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人,面色灰白,目光呆滞,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目光冷森森的不似活人,却是四师兄郑辟。
他看着秦陨,秦陨也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郑辟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他看了眼秦陨,又扭头看向秦陨的那间破屋子,秦陨低着头快步走回自己房间,郑辟看了看张安的房门,眼中浮现一抹杀意。
“得想法子离开这里!”回到房间的秦陨坐在床上暗自思忖。
第二天一早,众人各自起床吃早饭,秦陨不时偷偷看着郑辟,但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已经将昨晚的事忘了,秦陨早饭的一碗稀粥喝的心事重重。
白天一整天没什么事,阅阳城里并无新的死人需要他们去背,秦陨就留在自己房间打坐运功,按照当年父亲易逝川所教的方法吐纳灵气,将龙脉灵气引入经络,进入丹庭宫,经过丹庭宫内的炼化后转入玄府宫,成为自己的真元。
以前听族众长辈说起修法之时,说采气吐纳之术,乃是水磨豆腐的慢功夫,切忌焦躁急求,应遵循循序渐进,就像吃热豆腐,要等它不凉不热正正好好,温温乎乎时在缓缓吞下……每当他听到此处,自己的脑袋也像一块豆腐温温乎乎不凉不热地睡着了……
但眼下自己修法之时,却感觉好像有一股股热气自己往肚子里钻一样,哪里谈得上循序渐进,尤其这几日他越来越感觉体内有一股股热流乱窜,内视经脉三宫,竟然充斥着大量未经炼化的灵气。
他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凝聚真元速度快自然是好事,但太快了万一自己功体承受不住,将自己撑爆了怎么办?
“以前家里人常说我是天才,我一直以为他们在拍马屁,难道我真是天才!”
他此时还不知道此等异状,乃是因为被他吞入体内的半颗灵龙脉灵嫡所至!
灵嫡为祖龙脉之核心,灵气之闸口,这半颗灵嫡在他三宫之中就像巨鲸的大嘴,将天界灵龙脉的灵气一股脑吸了进来,秦陨流淌着一半外道天魔的血液,天魔本能之中就带着吞噬的能力,这些灵龙脉灵气换做人类或者天界之人,早将身体撑破,唯独天魔一族能够承受。
到了晚上的时候,秦陨正在打扫院子,就见林老夫从外面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笑道,“都准备准备,来活儿了,这次是一个大活儿!”
张安等人走出房间,周纲问道,“什么人死了让师父这么高兴。”
林老夫喝了碗凉茶,“雪烛剑派的人!”
“雪烛剑派?”几个弟子俱是不解,“雪烛剑派是城内第一大派,暮云川内的名门,他们的人死了自有门内之人料理后事,怎么会找到我们搬尸门的头上?往常我们这些人可是连他们的宗门千步之内都不能靠近!”
张安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疑虑地问林老夫,“师父,该不会是那件事……”
林老夫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别自己瞎琢磨!谁家不死人?管他家死了小姐还是丫鬟,既然请我们去背尸,安心去便是!收拾东西这就走!”
几个徒弟带上铜锣,灯笼,铁锹,一行人趁着夜色往雪烛剑派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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