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了不再回头,沈轻灵也就再没有半点儿犹豫,径直转身,逆着风雨走进了夜色中。
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原本风雨呼啸的岐沟关雨过天晴,尸山血海散去,绿意随春风席卷大地,草香与雨后泥土的芬芳驱散了漫天的血腥味。
刺目的光辉从东方垂落,日出了。
沈轻灵苏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馆里了,鼻尖萦绕着药香,身边坐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大夫。福叔三人相依偎着站在床尾,三个人的眼睛都红得像是哭了一夜。
“没什么大碍了,好生休息便是。”年轻大夫理了理袖摆,起身对一旁的福叔等人行了一礼,说:“等会儿我会开一些安神的方子,你们照单取药便是。”
“多谢柳大夫。”福叔、平娘连忙回礼。
映秀则快步走到桌子那儿,端了碗热茶过来,低声问道:“二娘子,您有没有觉得那儿不舒服?”
那厢福叔和平娘送大夫柳修文出去,映秀这头便开始和沈轻灵解释,说是半夜发现沈轻灵脸色不大好,怎么叫都叫不醒,就赶忙就近找了个镇子落脚。
镇子小,本没有几个大夫,偏巧福叔他们来时,仅有的两个大夫都出诊去了,剩下两个药僮守着医馆,也帮不上什么忙。更巧的是,柳修文是个游医,与福叔一道入镇,正好就解了福叔的急。
“我没事,想来是因为担心汴京那儿的事,睡得有些不安稳了。”沈轻灵揉了揉额角,将梦里的事抛在脑后,接着又问道:“邵从和邵英在哪儿?将他们叫进来。”
得了吩咐,映秀忙不迭地出去了。
邵氏两兄弟进屋时,邵从脸上隐约还有些不满,他一向不喜欢与沈轻灵这样的贵女接触,眼下是不得已接了沈轻灵的钱财,才勉强虚与委蛇。
“坐。”沈轻灵拂袖请他们入座,自己则坐到了另一头的宽椅上。
“不知二娘子请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邵英在桌下拍了拍邵从的腿,起身拱手道:“但有吩咐,我们兄弟二人自当尽力。”
邵从被迫跟着起身,点头致意。
沈轻灵单手托腮,另一手手指轻击身侧桌面,说:“二位身手,不该是在卢馆镇那种小地方落脚的吧,可是遇到了什么要避走乡野的难事?”
前世,沈轻灵不曾探听过邵从的过去,但她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邵从有一个过世的大哥,且知道他十分敬重那位大哥。
此时邵从还活着,若无意外,他们兄弟二人应该也是恰好要去扬州,才会接了福叔的活计。
换句话说,邵英是在去扬州的路上,或者抵达扬州之后遇难,而邵从则在被迫之下,不得不远走北疆,深入军营避难。
邵从和邵英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他们的脸色并不像是有难言之隐,又或只是单纯的不信任沈轻灵,所以才不会表露出任何可能被怀疑的神情。
“于我而言,查你们不是什么难事。”
哪怕是自诩已经知道雇主身份的邵英,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沈轻灵了。因为沈轻灵在说这话时,眉眼间外露的威压,并非一个生长在汝南小地方的小娘子该有的。
这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独有的气势。
邵英不自觉地挺直了背,他看着沈轻灵,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劳二娘子忧心了,我与阿英并没有什么大事在身,定不会耽误二娘子的行程。”
三言两语自然是不可能让一个人轻易卸下防备,只不过沈轻灵从一开始看准的就不是邵英,而是冲动易怒,年少不更事的邵从。
“两位有镖师符,我见过,不似作伪,想来的确是官府在册的镖师。”沈轻灵从容地交手叠在膝上,目光温和有力地看着邵从,继续说道:“汴京地带的镖师鲜少南下,他们通常喜欢西出,那边的活计会给他们带来巨额收益。”
沈轻灵的目光落到邵英和邵从二人的佩剑上。
“那夜我曾窥到过两位的佩剑一眼,精铁打造,非寻常镖师用得起,想来在汴京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知为何要挂名到卢馆镇接活?”
时下官府对镖师的管控相当严苛,在册镖师若非有委托在身,不可随意离开在籍地。一方面,这是官府对行伍者的另类管控,另一方面,则凸显了李朝日益的重文抑武。
因此清楚这事,所以沈轻灵会思考得更深入一些。
既然邵氏兄弟并不缺钱,那么理当不存在为了多接委托而挂名于卢馆镇镖局,也就是说,他们是出于某些考虑,不得不偷偷在卢馆镇记名,随后在接到委托后,以此悄悄离开汴京。
如此一来,即便是扬州当地的官府核查邵氏兄弟的户籍文书,也不存在什么逾矩。
啪!
邵从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冲沈轻灵说道:“你出钱,我们办事,你管那么宽做什么?我们既说了不会拖累于你,你便不用再啰嗦。”
他身边的邵英是想拉他,也没来得及。
却见沈轻灵莞尔一笑,眼底眉梢尽显风华,“是,邵二郎不必焦躁,我啰嗦,不过是想要帮你们一把而已。”
许是因为沈轻灵笑着的时候,她周身的威压弱了几分,邵从竟然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坐了回去,对沈轻灵的话不置一词。
“二娘子现如今还要防着汴京来寻吧?我们兄弟二人的事,就不叨扰二娘子了。”邵英到底年长些,懂得迂回说话。
他提及汴京,既有提醒沈轻灵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意思,也有拭目以待,等着看沈轻灵是否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有本事为他们解决事端。
一场没有结论的面谈就此结束。
只是在离开小镇时,沈轻灵这两辆马车上,又多了一人。
“原来柳大夫也是扬州人,有了柳大夫的指引,这下咱们可以更快些抵达扬州了。”映秀卷着袖子为沈轻灵磨墨,嘴里则说着她从平娘处听来的消息,“听说柳大夫这一路是游学呢,救了不少人,真是妙手仁心。”
跟在沈轻灵身边的这些日子,映秀学了不少的规矩,性格也逐渐大方了起来,看着与沈轻灵熟悉的那个映秀相差无几。
“嗯,他为我诊治,我们捎他一程,倒也无可厚非。”沈轻灵虚托着手腕,写了个静字,“只是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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