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重生回来的事,沈轻灵不便细细赘述,只将从前在巫蛊之祸中漏掉的那些细节一一补全,又自己掺杂在其中的诱导摒弃。
这些于薛玉而言,如拨云见日,许多疑点都得到了解释。
“寿王殿下也是这么猜测的,福安宫乃是早就埋下的死局,所以他在一开始就暗中与太子有来往,谨防詹王与相王从中混淆视听。”
薛玉心头大石一放,便开始给沈轻灵讲这段时间里,汴京成暗处的风起云涌。
太子的病发是假的。
但皇帝见到的,的确是状似病重的太子。
毕竟对皇帝而言,他不可能帮着两个儿子去设计另外两个儿子。
只不过到了寿王回京,到了魇胜人偶爆发时,他意识到了,并提前给儿子们下了禁足令,以期冲散即将到来的风雨。
可有用吗?
事实是没有。
人心不足蛇吞象。
哪怕是皇帝,也阻止不了自己儿子间的手足相残。
“太子假装病发之后,詹王与相王的一切行动就都在他们二位的监视之下。”薛玉继续说道:“而他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说是引导,不如说是他们心里的欲望驱使。”
大理寺对巫蛊案的脉络其实已经查得很清楚。
几个王爷里,能频繁出去宫闱的,只有詹王一人,也只有他喜欢在福安宫内行走。
明面上看是承欢膝下,背地里谁知道詹王做过什么。
皇帝的意思却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詹王到底是他最宠爱的孩子,这事又没有证据确凿,干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算了。
可惜的是,詹王不打算算了。
走到今日这一步,说起来,也是因为皇帝始终对体弱温和的太子不甚喜爱,反倒在詹王这个儿子身上看到了昔日自己的影子。
“官家现在在哪儿?”沈轻灵问。
薛玉指了指东边,说:“官家现在在行宫里,他不会知道今夜汴京发生了什么,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再无可以与太子争夺的人。”
“相王呢?”
相王?
薛玉笑了笑,转眸望向东宫的方向。
夜空这会儿已经被大片大片的火焰照亮,东宫——
起火了!
“是相王做的?”沈轻灵倒是没有多意外。
这位排行老三的皇子,手段一直很是残忍,能直接灭口的,绝不会给人反击的余地。
“是。”薛玉点头解释:“他以为东宫里有人,所以在包围东宫后,肯定会有有所动作。”
火势当然得更大些。
如此,相王的罪行便无可抵赖。
只不过这么一来,东宫怕是要沦为废墟了。好在里面的人撤了大半,剩下的也都是身手极好的,火一起,就于夜色中潜行而出,反将了相王一军。
天快亮时,汴京城里到处都充斥着浓烟。
若俯瞰望下,能清楚地看到皇城里大片大片的废墟,以及横亘在路上的断肢残骸。
死伤多少,沈轻灵是不知道的。
她唯一知道的,是太子在天亮时乘大辇行走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中,向受了一夜惊慌的百姓们告罪,并告诉他们,天亮了,一切都已经稳定。
至于寿王。
他坐在空荡荡的寿王府内,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左右侍从幕僚都已经被他挥退,这时他只想自己好好地独处一段时间。
半个时辰前……
他手刃了自己的兄弟。
哪怕这个兄弟与他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哪怕这个兄弟的初衷是杀了他,可他的内心还是无法平复。
并且这件事只能由他来做。
太子必须永远高洁光明,这些腌臜事,他来就好。将来史官清流指摘,也只能冲他一个人来。
邦邦——
书房的门被敲响。
门外的幕僚低声禀道:“王爷,薛少卿来了。”
李彧愣了一会儿神,抬头一口饮尽手中的烈酒,随后起身,说:“让他进来吧。”
吱呀。
门开。
薛玉带着清晨的霜冷踏入书房,在看到李彧身后桌上的空杯盏时,问道:“如今局势已定,殿下为何还是愁眉苦脸?不如说出来,让我为殿下解忧。”
“定了吗?”李彧侧头看他,神色晦暗不明。
“您想说……”薛玉微怔,到了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李彧则兜袖坐了回去,眯眼抬头,冲李彧说道:“太子不忍见我屠戮兄弟,光是斩杀詹王,就已经让他脸色发白,干呕不已了。”
那相王呢?
相王这时被扣押在禁军里,还等着这边给出结果呢。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薛玉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是赞同李彧的,“詹王与相王本性便是贪婪无度,殿下需要坚持己见,决不可心慈手软。”
可心慈手软的不是李彧。
又或者说,李彧在面对太子时,不得不收敛自己的铁腕。
如果沈轻灵知道李彧此刻面临的窘境,以及即将要面对的猜忌,恐怕她会仰天大笑三声,在感叹天道好轮回之余,痛饮三大碗。
昔日落在沈轻灵的身上的那些猜忌,如今悉数奉还,只不过奉还到了李彧身上而已。那些腌臜事由李彧自己亲手做了,其影响也就由李彧独自承担。
“殿下,相王可走的路很多。”薛玉说着自己的想法,“您可以不出手,或者,您是否需要我去见一见相王。”
李彧却摇了摇头,目光悠远地望向门外,慢慢说道:“杀詹王和相王一事,只能由我来,但凡换个人,便难以承担将来官家的怒火。”
纯臣与重臣承担不起。
太子更不可以。
只有他这个手握兵权,身负功绩,享有名望的人,才能做出弑兄杀弟的举动,才能在万夫所指的局面下,全身而退。
“殿下……”听出李彧的决绝,薛玉眼眸微闪,神情触动。
“好了,你来就为了给我当解语花?倒是不必,我自己选的路,自己定会走完。”李彧苦笑一声,招手示意李彧倒酒,“听副将说,你在宫外见到了二娘子?她还好吧?”
走了几步的薛玉突然顿住,以一种幡然清醒的神情看着李彧,却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沉默地提起酒坛,侧身给李彧倒满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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