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锤子,快过来。”东方伽锁对那小孩子招招手,让他过去,再将那碗白粥递到他手里,语气亲切道:“这位沈将军不是给你们弄来粮食了?怎得你还没有米粥喝?”
盛白粥的碗里没有勺子,小锤子也不管,直接端起那碗白粥来,就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之后,又一大口,又一大口……直至将那晚白粥喝光。小锤子才不好意思地用那只乌漆抹黑的袖子擦了把嘴道:“东方哥哥……不好意思,我都给你喝光了……”
“无妨。”东方伽锁不在意地笑笑,撒谎道:“我方才已经喝过一碗了,眼下不饿。”
小锤子听东方伽锁这样说,才放下心来道:“王冕校尉说,要为东方哥哥你用小锅熬一点儿粥,先让你充饥。至于我们这些人,要等大锅里的米熟了,才能排队去领,我实在饿得不行了……东方哥哥,以往,你都把你的吃食,分给我们这些孩子和老人吃,这会儿,我又抢了你的白粥,你……不会怪我吧?”
“傻孩子……”东方伽锁有些留恋地用右手抚上小锤子圆鼓鼓的后脑勺,语重心长道:“小锤子,日后要听你奶奶的话,只有你奶奶和你相依为命了。还有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就算小锤子年纪小,此刻也听出了东方伽锁语气里的异样。
他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儿上有些惊慌:“东方哥哥,你要教导我,日后再好好教导就是,为什么要现在对我说这些?咱们城台里的人都说,一位厉害的大将军从大祯来了,她给我们带来了粮食,我们秦城人又都能活了!”
东方伽锁朝沈一心偏偏头,笑道:“哝!这就是那位厉害的大将军。”
小锤子用两只黑乎乎的小手,扒拉开眼前盖住脸的两团打结刘海儿,好奇地向沈一心看去。
“没想到,他们说得厉害将军,竟然是位女将军!”看到沈一心的面貌之后,小锤子忍不住吃惊。
沈一心无心在意东方伽锁和小锤子的谈话。因为,自从知道钥匙和地图的去处以后,沈一心就一直在忧心该如何将它们从东方伽锁的肚子里取出来。
或许,可以让卫怀济给东方伽锁开些泻药。但……东方伽锁身体那样虚弱,估计一记泻药下去,就会立时要了他的性命。
东方伽锁见沈一心没有回应小锤子,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大概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于是叮嘱了小锤子几句后,就让他走了。
在确认小锤子已经走远之后,东方伽锁才缓缓抬头,一脸苦涩道:“沈将军不用多想,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方才,那位卫神医也说,我活不过一炷香……待我死后,直接将我肚子剖开,把钥匙和地图取出来就行。沈将军……”
说到这里,东方伽锁的眼神里,忽然蒙上一层极为浓重的乞求:“沈将军,我将钥匙和地图交给你,就等于将所有秦城百姓的性命交给了你。万望你……保住他们!”
沈一心郑重点头道:“放心吧,东方城主。我沈一心答应别人的事,一定做到。”
东方伽锁别过头去,背对着沈一心点了点头。
他道:“沈将军,你自行歇息去吧。剩下的时间,我想同家人好生告个别……”
沈一心望着东方伽锁单薄又凄凉的背影,起身应道:“好”。
待沈一心再次见到东方伽锁时,便是他刚被卫怀济用针线重新缝合好的尸体了。
那具萧瑟的尸体旁边,整齐摆放着一些看起来有些潮湿的树枝、腰带、碎石等。
“这是什么?”沈一心不知那些东西同东方伽锁有什么关系,便开口向一旁正在摘手衣的卫怀济发问。
卫怀济扫了那些东西一眼,冷冷清清答道:“哦,那些东西,都是从东方伽锁胃里取出来的。我怕它们有用,就随手留下来了。”
“胃里……取出来的?”沈一心有些骇然:“这些东西,是怎么进入东方伽锁胃里的?”
卫怀济头也不抬道:“还能怎么进去的?当然是东方伽锁自己吃进去的。”
确认了心中的猜想之后,沈一心的心情由一开始的骇然,突然变得难受、复杂:“你是说……他吃这些东西……充饥?”
卫怀济的声音里毫无感情:“沈姑娘那么诧异做什么?人饿急了眼,什么东西都能往肚里填。我跟随师父……卫可言那几年,有一灾年,行至湘俞之地,那里的人……个个饿得眼睛发红、嘴发紫。他们将周围的树皮、草根吃完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开始吃人!相比于那个,东方城主吃些树枝、石头什么的,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着话的功夫,卫怀济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
在对沈一心说完一句“告辞”后,更直接大踏步走出了搁置东方伽锁尸体的这间石洞。
徒留沈一心在东方伽锁的尸体旁,久久不能平静。
沈一心从未见过卫怀济所说的“人吃人”的现象,所以,她无法体会那种恐怖。
眼下,唯一让她无比震撼的,就是眼前这具已经冰冷的、东方伽锁的尸体。
不!
确切地说,应该是东方伽锁这个人!
沈一心从没想到,当初被所有秦城人说成是纨绔子弟的东方伽锁,会为了秦城百姓,做到如此。
按理说,东方伽锁是一城城主,他有权安排秦城仅剩的一切食粮。
他完全可以偷偷藏下些食粮,填饱自己的肚子。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
不仅如此,听方才那个叫做小锤子的话里的意思,东方伽锁还把本来分配给他的那些口粮,全部送给了城里的老人和小孩儿。而他自己饿得受不住了,便只能吃些树枝、腰带,甚至碎石来充饥。
“这便是你说得报答吗?”沈一心看着东方伽锁身上那件早已破烂的百家衣,自言自语道:“你小的时候,他们用百家饭招待了你。长大了,你便用你的性命和口粮报答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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