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悠鹿鸣》云中（22）

    和菱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脸，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曾看清过她这个人。
    良久的沉默。
    碎墨还记得她说过，不说话就是默认。心中最后那一点希望转为绝望。
    “你这个叛徒！”
    碎墨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经没有挣扎之色，只余仇恨与杀意。手中的剑紧了又紧，就在和菱以为他会对她动手的时候，碎墨却径直打算往外走。
    和菱哪能让他就这样走出去，连忙把人往回拉。
    拉扯之间碎墨身上好不容易才开始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崩裂，渗出鲜血，他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一样，怒吼道:“放开！”
    在顾不得其他，碎墨直接捏诀将和菱震开，却因为灵力尚未恢复差点摔下去。他咬牙支撑着，固执地想要走出去。
    不能再呆在这里，更不想再看到她，否则，他只怕是真的会杀了她！
    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他救出来，和菱哪里能让他走，看着再次被血染红的衣裳，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迅速来到碎墨面前，小声喊了一句“碎墨师兄”。
    碎墨有一瞬间的怔忪，也正因为这样被和菱找到机会一击将人打晕，扶到床上重新躺下。
    做完这些后，和菱才终于舒了一口气，看着碎墨身上的伤口，看来她又得重新用法术治疗了，于是恶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脸:“你就不能听话点！”
    只是她现在也受了伤，如果碎墨醒过来再这么激动乱跑，他俩的伤是永远别想好了。
    想了想，碎墨的伤比她重，又因为吸进姑冼香灵力溃散，自己的妖力应该能够暂时压制他一阵子，干脆暂时用法术让碎墨的手脚都失去知觉，既方便自己疗伤，也能让碎墨恢复的更快。
    做完这一切后，和菱只觉得两眼发黑，呼吸也极为不畅，连忙趴在床边休息了好一阵子，见妖力恢复了一些，也顾不得自己，立刻又开始给碎墨治疗伤口……
    碎墨醒后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一开始他是想要随昆仑而去的，所以他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咒骂和菱，想要激怒她，让她动手杀了他。
    可是他用尽了所有的话都不见和菱动怒，最后，她只是笑着坐在床边支着头看他，就像以前那样:“碎墨师兄，你别忘了我可是妖族，我听过的可比这些难听多了。”
    当初鬼车之祸后她什么难听的没听过，什么耻辱没受过?碎墨说的这些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不会。
    论诡辩，碎墨从来都说不过和菱，现在也不例外，只能放下狠话。
    “我若能够出去，第一个就杀了你！”
    “以后我不管，反正你现在出不去。”和菱怼回去。
    其实这两日，碎墨所有的愧疚、痛苦、仇恨和对她的憎恶，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和菱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受虐，他骂她，她就故意惹他生气，让他骂得更凶。
    至少，他多厌恶她一分，或许就会少愧疚一分吧？
    所以这些日和菱没有再为自己解释一句，她接近他的确是另有目的，她也的确是妖族，而且破阵和放姑冼香的事她已经当着天毒和他的面儿亲口承认了，就算再解释，现在的他也势必不信。
    估摸着自己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在他听来都是狡辩，他大概已经不会再信她了。
    “你救我又如何，除非你一直关着我，否则只要我能出去，我就会杀了你，杀了天毒，哪怕是拼了我这一条命，我也要杀了你们……”
    “轰！”
    碎墨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被撞碎一样。
    和菱神色一凛，立刻就走到床边把碎墨背起来。之前虽然有颢央上神的剑气余留，但剑气始终会消散，所以她还是在方圆五里都加了一层咒术，如今最外层的咒术已破，显然是有谁闯了进来。
    “放我下来！”碎墨也猜出情况不妙，却不愿再欠和菱什么，只是目前手脚还被压制着，无力拒绝，只能低声吼道。
    和菱却没理他，只是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明知这里有神族的力量却还是闯过来，必定是来者不善。凭借着鬼车对声音的敏锐，她能听出有至少五个不同的脚步声，而且其中三个必定是妖兽的。
    怕是妖君找来了！
    和菱立刻背着碎墨往相反的方向逃入密林中去。只是她伤还没完全好，还背着碎墨，速度实在快不起来，那五个脚步声正在逐渐逼近，如果不是因为鬼车天生敏捷，只怕此刻他们已经被追上了。
    “放开我！”在那些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的时候，碎墨再次压低声音吼道。
    和菱哪会听他的，反而用妖力提高了速度，重新拉开距离带着碎墨在林中穿梭，最后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把碎墨安置在里面。
    “你要做什么？”碎墨原本以为她是打算暂时先躲在这里，却发现和菱放下他后就打算往外走，连忙出声问道。
    “他们在这里追丢了一定会在附近搜寻的，我先出去引开他们，你乖乖躺着等我回来哦！”和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就算她在外面施了幻术，但只要仔细搜寻一定会被他们看出破绽，所以她必须得出去把那些妖引到远一些的地方。
    碎墨一听，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地喊出口：“回来！若是你被他们抓到……”却又在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突然顿住。
    和菱猛地停下脚转过身，笑眯眯地看向他：“碎墨师兄，你是在担心我吗？”
    “当然不是！”他立刻否认，他刚才只是一时忘了眼前的和菱也是妖，而且还是妖兽鬼车，他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怎么会担心自己的仇人？
    “碎墨师兄总是口是心非，”和菱摇摇头，可惜现在没有时间让她再问什么，只能重新往外走去，“你一会儿千万别说话，我把他们引走就会来找你。”
    话说完，人已经消失在山洞口，接着山洞就被幻术遮挡起来。
    碎墨躺在空荡荡的山洞之中，和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的手脚还无法用力，只能努力去听外面的动静，可是他能听见林间的风声，树上的鸟鸣，不远处潺潺的溪水，明明有那么多的声音，偏偏他却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与之相反的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碎墨的心却越来越无法保持平静。
    从醒过来到现在，他一直没有问过和菱为什么不把他就是云中镜的秘密告诉天毒，不是没想过去问，而是怕听到和菱的回答。
    他怕和菱对他的感情都是真的，更怕她其实还有别的目的。他不能原谅她，却偏偏又控制不了自己在心里给和菱找着各种各样让她不得不那么做的借口，如此的矛盾折磨着他，所以最后碎墨只能选择将所有其他的感情全部压下，只留下恨意。
    可是就在他终于因为身体太过虚弱昏睡过去时，做了一个梦，一开始，他梦到昆仑那一夜众人惨死的景象，可到最后，连师父都死了，眼看着天毒举起刀要对他动手时，他迟迟没有感觉到痛苦，却是和菱倒在他面前，死在他的面前。心脏一阵紧缩，竟是痛苦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下来。
    碎墨从梦中惊醒，山洞之中依旧迟迟不见和菱出现，他无从得知她现在的情况，而那些被他压抑的感情因为刚才的梦全部涌现，这个时候就算碎墨试着告诉自己，和菱是妖，那些妖真的找到她也不会把她怎么样，可还是止不住地去担心她，而这些担心却又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她是仇敌，是害了整个昆仑的妖族，他却在担心她的安危，这感觉，仿佛就像是他也背叛了昆仑，背叛了师父一般。
    “师父……”碎墨抬头看着山洞的石壁，却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茫然无措。过了一会儿，他又闭上眼睛，不论如何，现在首要的是先恢复自己的灵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碎墨立刻转头看去，只见幻术一撤，和菱出现在洞口，步履不稳，却还坚持走到碎墨面前想要先替他检查一遍伤口。
    碎墨却在她出现时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在她伸手前先挡住她问道：“你身上为什么沾了血的味道？”
    “你的灵力恢复了？”和菱惊讶地看着他，按理来说仙族吸入姑冼香，又有她的妖力压制着要恢复灵力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碎墨即使是云中镜，也不该那么快的，不过很快她就发现，碎墨也就是双手稍微能动一动，灵力依旧少得可怜。
    碎墨也不解释，只是又重复问道：“血，哪来的？”
    和菱看着他笑起来，还故意眨眨眼：“碎墨师兄，你这么问是担心我受伤，在关心我吗？”
    这样子，碎墨再有什么话也问不出口了，只把脸撇过一边，不再看她。
    和菱的心情一下就好起来，大着胆子戳了戳碎墨的脸：“碎墨师兄，你现在是在害羞吗？”结果等了一会儿都不见碎墨回答，和菱也就作罢，伸手打算看看碎墨的伤势，昨日走得急，也不知道伤口有没有再裂开，结果手被碎墨打开。
    他看着她，目光认真：“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把我就是云中镜的秘密说出去？”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和菱不假思索地答道，然后仔细一想，虽然她自认为表现得很明显，但表白心迹倒还真是第一次，于是去看碎墨，结果对方听过之后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再次把目光移开。
    这反应也太冷淡了。
    不过至少他没有说不信。和菱这么安慰自己，看过碎墨的伤势没有恶化过后才在他身边坐下。闻了闻自己的衣裳，的确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她这一天一夜为了要把那些追来的妖引开，不得不几次露出行踪，倒是没有动手，只是耗费了不少妖力，她是妖兽，没法像仙族那样靠吸收日月精华补充力量，所以回来之前去捕了些野兽而已，血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沾上的，于是又捏了一个净身咒。
    虽然他们分开的时间不算长，但她总觉得碎墨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软化，于是得寸进尺地靠到他的身边。
    碎墨感觉到和菱的靠近，下意识地就用手撑着想要离她远一点，结果被和菱一把拉住，直接靠在他的肩头：“我受伤了！”
    一说完，碎墨想要推开她的手果然一顿，和菱满意地一笑，结果下一瞬脑袋还是被推开了，不过她是真的累了，把头靠在旁边的石壁上，没一会儿就沉沉地昏睡过去。
    两人在山洞里又躲了大半个月，这一次和菱已经很明显感觉到碎墨对她的态度有些缓和，他们之间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碎墨不再对她冷嘲热讽，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沉默着，也很少会回答她的话，仿佛完全当她不存在，只有偶尔罗袂传来外面的消息时，他会问上几句。
    当初妖族夜袭昆仑屠杀满门的事彻底惹怒了仙界，所以仙界已经反扑，甚至还请来了三位上神相助，其中就包括当初曾出手帮过和菱和碎墨的颢央上神。
    和菱拿着罗袂刚传来的消息看向正在打坐的碎墨，眼见着碎墨的灵力一天一天重新汇聚，伤口也慢慢恢复，如今他已经行动如常，再过几日自己的妖力应该就没有办法再压制住他了，到时候他一定会去找天毒为昆仑报仇。
    可是他们都很清楚，碎墨不是天毒的对手，自己好不容易救了他，自然不能再让他去送死，所以最近她都在考虑着要如何让碎墨打消去找天毒的念头，如果可以，她是真的不希望看到碎墨和天毒动手的，至少别那么冲动单枪匹马的去。一个是她心中所爱，一个对她有救命之恩，到时候要她帮着碎墨对付天毒她只怕也做不到。
    “说了什么？”碎墨打完坐睁开眼就看到和菱手里攥着罗袂传来的消息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
    和菱攥紧了手，和他打着商量：“碎墨师兄，等你伤好了，不要去找君上报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