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一统志》第一百五十章 坐而论道

    文天祥之所以那么瘦弱,是因为他一路绝食而来。国家的灭亡给他带来的痛苦不亚于切肤刮骨,他要用这样的方式降低自己的感知能力,从而减轻一点疼痛。

    见到纪弘成的时候,他表面上还算恭敬,也很平静,其实他在心里认为,如果纪弘成没有投靠忽必烈,那也未必是自己的朋友,他心里早有一个猜测。

    文天祥进了沁园,纪弘成便让楚照月给他送去饭食。原本以为文天祥会绝食到底,至少要费一番口舌劝慰,没想到他看也没看楚照月一眼,狼吞虎咽的就吃了起来。

    此时的文天祥正值壮年,身体只要不病入膏肓,就不会那么容易垮掉。他吃完了楚照月送来的所有东西,把茶水都喝光了,然后便蒙头大睡。

    纪弘成正楼的后窗就能够看到沁园。在文天祥想沉睡期间,忽必烈派人来过两次,楚照月和几个下人轮流守护,他们怕这家伙醒来想不开上吊自杀。

    纪弘成却知道,文天祥不会自杀,绝食也不是为了自杀。他虽然体会不了文天祥的亡国之痛,但他能够体会他的爱国之心,思乡之情。

    文天祥提到,“朝闻道,夕死可已”,他便明白了,在没有闻道之前,文天祥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他可以手无缚鸡之力,他可以面对灭国仇敌依然文质彬彬,但他绝对不是以死逃避的懦夫。

    文天祥这样的人,只要国家还有一丝希望,他都要去努力,他们全身都布满粗大的神经。他会比别人更容易感觉到痛苦,正是因为他们感官更敏锐,他们感知危险或者希望的能力更卓越。

    第二天,文天祥醒了,他推开窗,斜向上仰望纪弘成别院主楼,纪弘成也看到了他,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片刻之后,春蕊和楚照月同时出现在文天祥的窗前,楚照月奉上丰盛的饭食,春蕊则给他送上一本书。

    文天祥又开始狼吞虎咽,对书,却没什么兴趣。春蕊道:

    “文大哥,这是公子送给你的书,公子说,你此刻的困惑,这本书里都有答案。”

    文天祥终于停下看了春蕊一眼,又看了第二次给他送饭的楚照月一眼。他本来想,吃饱了,睡好了,好好说服纪弘成抗元,没想到纪弘成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给本书就把他打法了。

    这样也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想要让水西神机炮的枪口对着蒙元,达成自己的战略构想,没那么容易,最关键的就是要打破纪弘成坐山观虎斗的心理。

    文天祥伸手去那书,见到是《华夏一统论》,他不禁有些好奇。其实他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本书,却一直以为是哪个汉奸文人为了迎合忽必烈搞出的歪理邪说。

    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纪弘成著”的字样,文天祥来了兴致。以他的判断,纪弘成绝对不是为忽必烈跑堂的主,既然这本书稿出自他之手,必有自圆其说的高论。

    当然,无论你如何自圆其说,无非是纵横捭阖之学,我大宋江山让你们这些人说来说去……

    一天之后,纪弘成与文天祥都来到沁园。

    纪弘成跟平时一样,春蕊站在身后。

    文天祥很正式,让楚照月为他买了一身新衣服,也沐浴更衣,如同举行一场祭祀。

    见到文天祥这么庄重,纪弘成也不忍心太随意,甚至不忍心笑。

    春蕊站在纪弘成的身旁,她却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过这笑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似在安抚受伤的灵魂。

    楚照月奉上茶水,就要退下,纪弘成道:

    “照月姑娘不必回避,你也可以听听。”

    经过数月的相处,春蕊知道了一个秘密——楚照月是大宋人,她母亲原本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奴婢,一次主人醉酒后占有了她母亲,便有了她。可当她母亲肚子大了之后,女主人便将她母亲赶出家门。

    楚照月母亲在投靠亲戚的途中,遇到蒙古人打草谷,便被掳走了。最后一位老卒看她母亲可怜,便收留了她母亲。历经千辛万苦,把她生下来养大。

    后来,照月母亲得病死了,颇有家产的老卒也死了,老卒的子侄霸占了老卒的家产。老卒父亲临死之前,担心长得俊俏的照月被子侄霸占,便把她送进大宁宫伺候察必皇后。

    察必皇后很喜欢这位孤儿,她知道照月是汉人,但由于是老卒养大,认老卒为父,察必并不知道她其实是汉人中的南人……

    照月的身世,她母亲去世之前告诉了她。她知道母亲虽然痛恨照月南方的生父,对南方有着复杂的感情,但毕竟落叶归根,战乱中自己就离开了,自己的亲人不知道是否还在。她希望有一天,女儿楚照月能过够找到外公外婆。

    经过长时间的相处,楚照月与春蕊已经情同姐妹。春蕊知道楚照月肩负着大宁宫的使命,很多事情她不会告诉楚照月,但有些私密的话,只要不关乎国家大事,她也会跟楚照月说。

    楚照月的身世很重要,春蕊自然告诉了纪弘成,楚照月故意透露给春蕊听,恐怕也是想让纪弘成知道,对她生出一些亲近之感。

    给文天祥洗脑,不用在场忽必烈也知道纪弘成的路数,与其让忽必烈猜疑,不如让楚照月也在场,这同时何尝不是给楚姑娘也洗脑呢凭她跟察必皇后的关系,说不定还能给皇后洗脑呢。不玩阴谋玩阳谋,这是纪弘成最高明之处。

    文天祥抱拳施礼道:

    “纪师的书,天祥已经读过了。世杰刘博等人都是我兄弟,你是他们的老师。虽然文某比纪师年长,也以弟子之礼相见吧!”

    要说名气,这两位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但若论地位,纪弘成是新水西缔造者,是水西学派开派宗师。如今水西学派的影响力如同飓风席卷南北,文天祥自然不能跟纪弘成相提并论。

    纪弘成原本很讨厌仪式感十足的花架子,不过跟文天祥对话,他不由得也庄重起来。

    “天祥,有什么问题,有什么评价,你只管说出来。人无完人,我纪弘成也有缺点,也希望有人指出,不断完善。”

    文天祥起身,背手道:

    “纪师的构想,也算前无古人,毕竟华夏历史上,把北方胡人也纳入华夏体系,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纪弘成知道文天祥这是**裸的讽刺,而且只是暴风骤雨的前奏,不过他耐心的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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