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四十年,十二月初三。
苍茫的河套草原上,降下了深冬的第一场雪。
萧墨轩站在宁夏城的城楼上,裹着一层火红的狐裘,向着北方望去。从城墙下看去,城楼上仿佛是在燃烧着一团跳动的火焰。
只见昨天还一片泛金的草原,已经全部被白雪覆盖住。城墙下的雪地上,间隙有着一溜脚印,不知道是人留下的,还是出来觅食的野兽留下的。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萧大人天生异状,贫道也不能尽参,若只看上停,萧大人三十岁前不但有一大劫,而且福泽浅薄。可再细看三停五官,若是合在一起却又是大贵之相,便连上停也纳了进去。贫道此生阅人无数,可此等相悖,却是前所未见。贫道此去北荒,尚不知是否有望归还,临行前赠一卷随身携带数十年之《道德经》给大人,此书虽不稀罕,可大人若是能记住,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定当受益菲浅。”
萧墨轩默默的回忆着景虚临行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却又想不通其中的究竟。
若说面相,本来却也并不是自己的,究竟是否会对自己有所影响?他所说的大劫,会不会便是正月里的那一场变故。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又会是什么事儿?
变故……自己来的那一天,也是这么大的一场雪吧。
“萧大人。”不知什么时候,王崇古也站到了萧墨轩的身后。
“呵呵,王大人也是来赏雪景了?”萧墨轩微微笑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向了北方。
“今个天黑前,车队也是该可以到丰洲滩了吧?”王崇古站到萧墨轩身边,也跟着向北方望去。
“希望赵道长和袁将军立得此功,也为我大明盛世,搏一个安稳。”萧墨轩心里,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王崇古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伸出一只手来,在萧墨轩肩上拍了几下。
丰洲滩,板升。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对于不很爱种地的鞑靼人来说,大雪却往往只意味着饥饿和寒冷。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已经冻死了好几十口人。”辛爱有些忐忑的站在俺答身边,“冻死的牛羊和马匹,却是还没来得及清点。”
辛爱这一句话里的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冻死的牛羊和马匹太多,一时已经清点不过来了。
俺答紧紧的咬着牙关,手上的指甲,深深的嵌进了肉里。眼下他却是也没法子,大部分囤积的粮食和毛皮,都已经被掠走。最后的那一场火,也把部落里的房屋和囤积了半年的干草烧了个干净。虽然事后族人已经全力重建,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光人住的地方都不能完全准备好,哪还有时间再去管牛羊马匹。
眼下只冻死几十个人,冻死些牲口,倒还是小事,再等过一个月,部落里便就是一点食物也没了,到那时候,才是真正伤脑筋的。
“等雪停了,我们再入关一次。”俺答似乎是下了决心,伸手从架上取下金刀,放在手里小心的擦拭着。
辛爱的心里,也紧紧的绷着。从前也经常有过乘雪入关的事儿,可是眼下这情形,却不知会不会到时候又生出许多事来。先不说明军的防备如何,只说图门那里,也是一只跃跃欲试的饿狼。可是不入关,这个冬天,加上之后的荒冬,又决然熬不过去。
上回俺答说要去图门那抢夺回来,也不过是一时气话,且不论图门的军队要比明军强悍的多,只论库房里的物资,关内也是比图门那要多许多。
“大汗毕竟还是逃不过一个杀劫。”景虚正巧陪坐在俺答的身边,把这一幕全看在了眼里。
“你这汉人却说的什么东西?”辛爱是俺答的儿子,自然也学过汉文,听了景虚的话,顿时一阵恼怒,向着赵景虚逼了一步。一只拳头,捏得紧紧的,凑在了景虚的鼻尖前。
虽然辛爱的这一段话是用蒙文说的,赵景虚并听不懂,可是从辛爱那像猪肝一般涨得通红的脸上,也可以看出他是对自己不满。
“若不是先犯了杀劫,又怎会引来这一场祸事。”赵景虚似乎对辛爱的那一只拳头视若无物,依旧气定神闲的说道。
“你这道士一定是明朝派来的奸细,想来蛊惑大汗,让我们的族人全都饿死,冻死。”辛爱想起景虚听不懂蒙古语,便立刻换了过来。
“天地生人,必
之活,你们抢夺别人的粮食,衣物,到头来,却还是己身上。”景虚直直的盘膝坐着,微微叹息一声,闭上了双眼。
“那便让你这道士做法念经,我们便有了东西吃?”若不是在俺答面前,只怕辛爱那一只拳头已经抡了下去。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凭谁也逃不过。”景虚闭着眼睛,嘴里却仍然说着话。
“俺答,我求你把这个道士交给我。”辛爱的指节捏得“咯咯”响,转身对俺答说道。
“杀了他,我们便是有食物,有衣物了?”俺答讪笑一声,摇了摇头。
其实,适才辛爱所想的,俺答也不是没有想到,此时间,他的心也像是放在了油锅里一般,各种心思,纠缠个不停。
“若是大汗只愿赌这个杀劫,不愿种下善果,贫道也爱莫能助。”景虚轻叹一声,突然站起身来。
“道长……”俺答见景虚要走,心里不知为何,忽得一急,伸手就扯住了景虚的袖子。
“大汗已决了意,何必问我。”景虚虽然站住了身体,却并不回过身来。
“我也并非愿意去犯这个杀劫,便是部落里这许多勇士,我又何尝愿意带他们去送命。”俺答紧紧拉住景虚的袖子,也不松手,“可若是不这般做……”
“大汗为何总念着一个杀字,却忘了一个和字?”景虚这才缓缓回过身来,脸上居然罕见的有了些痛心疾的样子,“我道家有言,以不为而为,贫道也和大汗论过。可眼下,大汗又何曾想起过?”
“不为而为?”俺答不由得一愣,扯住景虚的袖子的手,也不禁松了开来。
“部落里虽然已受了大灾,可冻死的牛羊,一时也可以做食物。天气寒冷,一时间,也不至于腐坏。”景虚看着俺答,继续说道,“冻死的牛羊马匹,毕竟只是极少,大汗何不乘这段时间,遣使入关,请准边贸,大明也未必不肯。”
“边贸。”辛爱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们也不是没有提过,可是哪一次大明准过?”
“这却也是怪不得他们。”景虚的脸色,渐渐的缓了下来,“中原王朝,从来不曾主动撕毁过盟约,倒是北方各部,每当养成气候都挥兵南下,把受过的恩惠抛在了脑后,又让别人如何不防?”
“这……”俺答和辛爱听了这话,顿时也有些面面相觑。虽然撕毁盟约之类的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但是景虚所说,倒也是实情。
“说了半天,仍是白搭。”辛爱仍有些不服气似的嘟嘟囓囓。
“虽然求开边贸未必成功,南下叩关,就一定可成?”景虚又轻描淡写似的抛出一句话来,“大汗入过几次关,又求过几次贡?难道大汗南下叩关,都次次成功?”
“这……”俺答又是一阵语塞,求贡的事,也只求过一次。可入关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叩关失败,也是常有的事儿,只是,倒从来没把这个和求贡相比较过。
“心不诚,又如何灵。”景虚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若是大明愿开边贸,我倒也愿永世休兵。”俺答紧紧的咬了咬嘴唇,“多年来的相战,我蒙古,因此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
“可是眼下……俺答……”辛爱心里,也在激烈的斗争着。听了这许多话,他对景虚的说法也是有了些赞同,可是求开边贸,毕竟主动权在别人手上,入关劫掠主动权却是在自己手上。
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来,便听外面传来一阵频繁的示警声,听声音,似乎是从哨楼上传来的。
“俺答,我出去看看。”辛爱此时也再顾不得去和景虚相争,一掀帐帘,就跃了出去。
“南边来了好多人马。”哨楼上,哨兵不停的朝下面呼喊着。
南边?难道是明军又来了?整个板升城里,每一个人的心里,顿时都像拉满的弓弦一般绷得紧紧的。这个时候明军来袭,即使能够击退,对于整个部落只怕也会留下更致命的伤害。
辛爱几个箭步奔到了哨楼下,刷刷刷的攀了上来,也向远处看去。
雪,虽然已经渐渐的小了,可是依然在下,所以向远处看去,视线也是模糊的很,只能踊跃看见一长条人马,直向板升而来。而他们前进的度,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下雪的原因,前进的很慢,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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