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风轻轻吹》第73章 入殓

    打完水。

    唐若又回到灵堂。

    这时候,执事的五舅公公正指挥着五六个男劳力把棺盖打开,准备让这些活人们,再看一眼已故的老太太,然后就入殓。

    幸而是春天,此时气温尚低,若是夏天,恐怕唐若的奶奶就不是睡在这口上等的红松棺材里,而是躺在冰棺中了!

    节俭一生的老人家,就连她去世,也要替儿孙们节省下一笔租冰棺的钱。

    五舅公公黑着脸,极具威仪地招呼着唐开余三兄弟的舅舅,伍佑礼,过来再看一看他的亲姐姐——老伍家的亲女儿。

    “兄弟,过来看看你姐吧!”

    入殓,必须由伍佑礼亲自过目,并通过他的首肯。

    这是自古以来的老规矩。

    娘舅大过天!

    伍佑礼不点头,就不能往他姐姐的棺材上砸钉子!

    棺盖打开的一刹那,灵堂里立刻又是哭声一片。

    “我的姐呀我的姐,你要常来看俺的。经常帮助弟和媳,俺们夸你有美德。我的姐姐呀,你怎么就扔下俺们走了啊……”边哭边唱的,这是伍佑礼。

    “我的个亲娘啊!我的个亲娘啊!我的个亲娘啊!”——颠来倒去就这一句话的,是唐若三叔。

    “奶奶,呜呜呜呜,奶……”——这是唐敏。

    “……我的亲娘……水有源头树有根,天下只有我娘亲。你把女儿我养育大,女儿我永远不忘亲娘的恩……我的亲娘啊……”——这是唐若的姑姑唐余芳。

    唐若把碗往门后头一搁,也哭了起来:“奶奶……”

    她走到棺材前,看了看奶奶,奶奶静静地躺在棺材里,看上去,面容依旧是那么的和蔼可亲,似乎仍在轻唤着她的名字:“妹妹,不哭,不哭呀,小唐若!”

    哭吧!

    不论老人家生前,对兄弟、儿女、孙子孙女们怎么样,现在,都因为她的离去,而将过去一笔勾销了。

    这些震天响的哭声,既是为她不幸离世而高唱的挽歌,也是她撒手人寰,可带走的荣耀。

    跪在她面前的这一大家子人,可都是她这一根杈上开出的花,结出的果呀!

    这些唐家子女孙儿们哀哀的哭声,感染了许多旁边站着看热闹的人,有好几个人的面颊上,情不自禁“吧嗒吧嗒”滚下了泪珠。

    本村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也挨挨擦擦走到棺木旁边,边看着唐若奶奶的遗容,边撩起衣襟偷偷地抺眼泪儿。

    待大家哭过一会后,五舅公公问伍佑礼:“兄弟,你节哀,别哭了,见过最后一面就行了,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赶紧替他奶奶入殓吧,你说呢”

    伍佑礼还能说什么。

    人死如灯灭,又不能起死回生,他点点头,退到一边。

    五舅公公挥了挥手:“入殓!”

    他这一辈子,执事大半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此时看上去,那张饱经岁月洗礼的脸庞,依然平静地波澜不惊,除了那微皱的眉头,几乎看不到他的脸上,有任何的表情。

    “入殓!”他威严地喊道。

    负责棺椁的几个男劳力立刻上前,把打开了一半的棺盖重新盖了回去。

    其中有一个小臂鼓鼓囊囊,全是精肉的三十来岁的男人,拿起斧头和棺钉,“呯”!“呯呯呯呯呯!”

    一口气,七根棺钉全部钉好,棺盖与棺身瞬间合为一体。

    “我的娘呀……”

    “我的姐姐呀……”

    “奶奶……”

    又是一阵悸动人心的震耳哭声。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彼此各看过最后一眼。

    再无。

    挂牵!

    去了的人,安静地睡在了棺材里。

    合棺之后。

    又过一会子。

    外村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们络绎不绝起来,五舅公公忙而不乱,一会儿喊着威严的口号:“……亲朋吊唁,家属谢礼!”

    一会儿,有些人就会过来找一下他,伏在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问他一些具体事物上不懂的细节。

    唐若奶奶的丧事。

    后勤那一块,针头线脑、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各种杂物大多都是由唐若的三堂婶顾红娟来操持。

    该从老唐家人屋里拿的,就拿。

    该找村里人借的,就借。

    而。

    灵堂这一大摊子事,则是五舅公公统筹安排。

    大到棺材的位置摆放,入殓的时辰,小到一盏守灵灯的位置,一根白蜡的尺寸型号,都会有人过来问他。

    五舅公公就是权威,此时,他的话,和那些写在本子上的村规民约一样,对在场的所有人,具有同等的约束力。

    家有千口。

    主事一人。

    五舅公公早就安排好了,哪些人接待外村前来吊唁的客人,哪些接待本村的,比如,唐若奶奶的娘家——老伍家的人来了,特别是辈份最大的伍佑礼,该谁陪同,这些安排了。

    往村外选好的墓地上,运送沙子、红砖、水泥,并负责挖掘墓道砌墓的人——安排了。

    出殡的时候,负责抬棺材下葬的人——安排了。

    灵堂上该摆放什么物件,出殡那天该准备的纸马、纸牛、花圈、轿子、电视,金童玉女,元宝祼子香烛纸钱等等等等,规格数量——安排了。

    孝男孝女们身上的孝服,腰系的麻绳,出殡时拿的哭丧棒该用哪里的柳木——安排了。

    量米的升与斗、插蜡烛的香钎子,孝子该捧,该拿的遗照、该抬的装汤的汤罐等等,也安排了……

    可以说,该安排的大小事情,五舅公公基本上都滴水不漏的安排了。

    如果有医生,用每秒计算亿万次的ct机扫描一下五舅公公的脑袋,可能会惊讶的发现,此时,五舅公公的脑子,完全可以媲美一个高速运转的计算机cpu,每一个程序每一条信息都在他的脑子里过漏并分析了,然后瞬间再计算出最佳处理方案与结果。

    太厉害了!

    这样的人,没有相当一段时间的历练,是不可能做到既通晓本地四处的风土人情,又能八面玲珑地处理好方方面面的事情,打点好前来吊唁的各路人马的关系的。

    在五舅公公的安排下,老唐家人的礼数做得十分到位,让绝大多数前来吊唁的人,都挑不出老唐家人的礼来。

    特别是老伍家的人,以伍佑礼为主,表达了对唐家人能妥贴地准备好他姐姐的丧礼的首肯。

    伍佑礼还特别关心地问候了一下眼泪汪汪跪在自己面前的外甥、外甥媳妇,以及外甥女们。

    他,也没挑什么刺了。

    一拨拨的人吊唁毕了,就离开灵堂,好给下一拨人腾位置。

    两个放鞭炮的小伙子,早就把一大箩筐一千响的短炮仗,搬到了他们的身后,来一拨人,就点上一挂,扔在地上。

    “噼里啪啦!”

    “噼噼啪啪!”

    其中有一个小伙子,还忙里抽闲,给五舅公公端了一大碗凉白开过去:“爷爷,喝点水吧!”

    五舅公公眼睛一斜一扫,绷着的脸也缓了三分:“啊!丰收,先放在旁边吧,我等下再喝!”

    今日上午的重点。

    就是灵堂。

    围绕着这里,忙一阵,乱一阵,风吹一阵,烟飘一阵。

    天上的太阳亦是满怀悲悯,注视着人间这个小小的村落,这些平凡的生灵们。

    它不急不徐,缓缓向西挪着,一寸、两寸……渐渐地,就挪到了人们头顶的上方了。

    那些打牌的人,桌子也跟着它,挪了又挪。

    差不多了。

    活着的人,也该进些饮食了,都跪了半天,哭了半天,喊了半天,忙活了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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