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沿岸过去,越过大片的枫林,便是群绵延的青山,青山相拥,留下了一处狭小的隘口,穿过去便是南拓境内。
青山虽沉寂在秋日之中,然而林间却是藏着不少休憩中的黑衣人,亦即当初接到京都镇妖司命令来到秋水沿岸监视妖族动静的各地镇妖司之人。
人间妖族相见两缄默。
妖族看着人间沉默,人间看着妖族自然也沉默。无论那一方,在这般境地之下,总会担心对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事实上,倘若妖族真的不顾一切要越过秋水,进入南拓境内,单凭镇妖司这些人,根本无法阻止什么,除非京都传来旨意将各地守军一并调来,然而那是不现实的事情,女帝纵使没有经过勾芺的提醒,亦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来。
青山峰顶,有三人站在石崖边,远远的看着秋水那边。
三人相貌极为相似,且寻常,放在这里人们自然知道那是南楚三城镇妖司叔司,然而若是丢入人群之中,便再难认出来。
唯一的区别或许便是在于镇妖司衣袍之上的纹饰图腾或有不同。
从先前那阵风雪越过青山而去之时,三人便沉默了下来,站在青山临近秋水的暮色中,如同三座石塑。
“死了吗”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开口问道,从腰牌上的洛字纹看来,便是姜洛叔司。
“应该都死了。”回答的是高辛叔司。
还剩下的那一个一直沉默的便是南拓叔司,在那阵风雪吹来的时候,他便止住了一切行为动作,面色复杂的看着南拓城都方向。
比沉默本身还要沉默。
“自然都死了。”过了许久,南拓叔司才缓缓说道。
声音里似乎有着些许悲意。
姜洛叔司看着他,犹豫少许问道:“他们都还在城中”
他们的含义有很多,比如亲人,比如友人,比如恋人。
不提及并不代表不存在,只是在某些故事中,并没有名字而已。
“今晨接到司主信件的时候,我便想着让人回去将他们接走,但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南拓叔司面色恢复如常,如同石塑一般的神情,落在暮色中有种难以言说的肃穆。
高辛叔司与姜洛叔司一并沉默下来。
“但是想想也对,这种事情,只能尽快,才能赶在世人知道那些真相之前送他们去死。”南拓叔司平静的说道。“当年妖族南下之时,我死了一半亲友,现在另一半也没有了。”
“但世事如此,我们没有办法。”高辛叔司缓缓说道。
“是的,好像真的便是这样,听说过段时间镇妖司也要变革了。”南拓叔司低头看着暮色中自己好像孤孑了一生的影响,平静的说道:“也就是说,什么都没有了。”
三人看向谣风那边,勾芺已经在谣风了。
“但是仿佛这样才是人间合理的姿态,总要把一切都遗失,才能了无遗憾的去往冥河。”南拓叔司笑了笑,从腰间取下那块腰牌,看了许久,向着山下抛去。
“我们便要退出历史了。”姜洛叔司缓缓说道,想着从北面传来的消息,“听说谣风叔司让人取了个名字,叫师涓,我们既然要退出历史,那么总该有个名字吧。”
南拓叔司沉默少许,说道:“我叫生别离。”
一生交契,尽数死去,自然是生别离。
姜洛叔司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秋水那边,缓缓说道:“那还是算了,在这个故事里,没有名字的或许才能善终。”
高辛叔司看着南拓城都方向许久,说道:“你去哪里”
问的自然是生别离。
生别离沉默少许,说道:“找座青山养狗种菜,然后老死他乡。”
三人最后看了一眼秋水,那条冥河尾巴依旧在缓缓的涨着水,不知何时便会连着这一处青山一同淹没,然而他们却是要离开这里了。
一是来自于司主的命令,二是要留给妖族一条后路。
生别离什么都没有再说,沿着暮色缓缓走下山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高辛叔司与南拓叔司对视一眼,而后开始召集山中的镇妖司之人,安排他们尽数退回南楚与北面诸城。
秋水畔的青山暮色永远都是将尽的模样,虽然没有人去过幽黄山脉另一边,但是民间传说中,那边便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永夜荒原,秋水便是日落之地。
剩下的两个叔司站在峰顶,看着黑衣尽数从山中如同黑色泥流一般褪去。
而后二人看向已经陷入一片雪国的南拓城都。
“人间会怎样看待这场风雪背后的故事”高辛叔司声音有些沉闷的问道。
姜洛叔司沉默少许,说道:“我们是局外人,如何能知道那些人如何想”
风雪一刹冻死满城之人,这个消息迟早会传遍天下,他们或许不会知道真相,但是若是看见幽黄山脉也凝结着风雪,一定能猜到冥河出了事。
彼时若是司主他们成功改变了冥河如今的局势,那些南拓城中在外的亲友或许还会感激不尽。
或许的确是恩人,或许不是。
这便是人世的荒谬之处。
至于南拓城中死人如何想,在这人间似乎已是并不重要的事情了。
秋水畔,秋水抱着剑站在岸畔,身边红叶片片如血。
分明是秋水暮色一片暖意,秋水却只觉得一阵寒冷。
如饮风雪。
妖主站在一旁,等待着她的回答。
可是秋水抱着剑只觉得一阵齿冷,就像深冬腊月生嚼井冰一般。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那一阵风雪并非来自冥河寒意,而是出自人间之手,要往人间去杀人。
秋水去过南拓城都,知道那其间生存着多少人,或者生灵。
然而就在刚刚,那座城都便没有了声息,一切沉寂在风雪中。
“终究是他们人间自己做出的事情,你又何必怜悯什么”妖主看着她,缓缓说道。
“不是怜悯。”秋水声音有些颤抖,有些茫然的看着那边,却想不出究竟是何情绪,“只是觉得很冷,比之过往人间那些恶意更冷。”
抱着剑看着人间许久,秋水才回头看着妖主,看向那一处山脉上的某个人,缓缓说道:“他们如何能这样做”
如何能够这样做,如何可以至于这般残忍
“人间本就
残忍且荒谬,你一生都在秋水畔,未曾经历那么多,自然不会清楚。但这种荒谬往往来自于命运所迫。天下人与妖要活,那便只能尝试牺牲那些人。”
“你能接受”秋水看着他说道。
妖主沉默少许,说道:“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全看命运如何安排。”
秋水没有再说话。
妖主看着秋水一带,无数妖族依旧在等待着。
“这亦是为了妖族。”妖主缓缓说道,“倘若真的任由冥河泛滥,人间便不再是人世的人间,也不会再是妖族的人间。”
秋水沉默许久,缓缓说道:“他要祭祀哪个鬼神”
“大司命。”
黄粱传说中,大司命乃是执掌人间生死的鬼神。现而今冥河泛滥,人间危在旦夕,自然便是要向大司命祈求人间余寿。
秋水没有再说话,亦是同意了的意思。
二人沿着秋水向上走去,司主已经在秋水上游尽头,妖主给人间颜面,不踏足人间,司主自然也不会走进妖族所在之地,秋水尽头,便上接着冥河,位于幽黄山脉高崖山脚,司主便站在那一处崖上,断崖之上冥河之水滔滔如瀑,击打着山石而下,声音遮掩过人间一切。
二人行至这一处时,司主已经脱去了那一身镇妖司衣袍,换上了一身纹饰古老的长袍,站在冥河一旁。
并没有如同民间祭祀一般,置上香案神台,而是以幽黄山脉为台。
见到妖主与秋水走上来,司主平静的挥手截去自己左手三指,三指落入冥河,冥河之中缓缓以冥河水构筑而成一个庞大的招魂台,台高十余丈,八方各设数百阶。
“十指连心,以为香烛,乞通鬼神。”司主向着冥河方向行着古老的拜伏礼,缓缓说道。
无数冥河之力顺着招魂台阶梯而上,化作一身古怪的衣袍。
司主看向秋水,秋水沉默少许,放下手中的剑,沿着阶梯而上,站在那一处冥河之水而成的招魂台上,那身衣袍自行覆在了秋水身上。
司主伸手向着南拓城都方向,掐了一诀,又行着古怪生涩的礼,大风起于冥河之中,招魂台瞬间消失在冥河之畔。
冥河之中忽而传来一个雄浑壮阔的声音,如同万人齐唱一般。
广开兮天门,
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
使涷雨兮撒尘。
声音渐渐飘扬至人间,秋水畔无数妖族探出头来,看向幽黄山脉那边,心中一片惶惶,不知发生了什么。
司主跪伏于地,双手置于身前做着古老的手势,口中低声唱道:“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缓缓唱着,而后一个悠长纤细的声音从南拓城都传来,却是先前随着招魂台一同去了南拓的秋水的声音。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冈。”
司主跪伏于地,不再出声,天地间大片夜色覆过,上下一片茫茫。
妖主看向南拓。
招魂台悬在被风雪覆盖的南拓城中,秋水一身巫袍,在台上看着下方无数忽然之间冻死的人们,长长叹息着,而后缓缓跳起巫舞,口中不住的唱着那些祭文。招魂台上自成无面魂灵,漠然的看着人间,缓缓说道:“魂归来兮,反故居些。”
无数人的灵魂从风雪中升起,伏在招魂台下,哀哀的哭着。
天地之间那个雄浑的声音再度响起——
灵衣兮被被,
玉佩兮陆离;
一阴兮一阳,
众莫知兮余所为。
冥河忽而延伸无数里,一直蔓延至南拓城中,那些魂灵哭着,被河水淹没,向着着冥河归去。
风雪落入冥河,两岸开出无数鬼脸花来,而后那些人们的尸体尽数漂浮在冥河之上,缓缓漂浮而去。
招魂台依旧悬留在南拓城中,秋水对着那一片空城,轻声唱道:“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老冉冉兮既极,不寖近兮愈疏。”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
随着歌辞的轻唱,招魂台渐渐随着冥河之水一同飘往冥河去。
秋水立于招魂台上,而后跪伏下去。
一切回到冥河崖边,招魂台随着无数灵魂尸体一同落回幽黄山脉。
冥河深处那个声音再度传来——
愁人兮奈何,
愿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
孰离合兮可为
那些南拓城中死去之人纷纷哀怨的哭着,天地间大风不止,幽黄山脉风雪纷乱。
这些动静虽然声势浩大,然而终究止于幽黄山脉附近一带,对于人间而言,该是如何,依旧是如何,只有某些人隐隐察觉到了这边的一些变化。
比如仍旧在剑舟之上赶去的红浸珊与青悬薜,当鬼神之辞在冥河边响起的时候,行于云雾之间的剑舟却是如同凝滞下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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