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与勾芺二人赶着秋雨,匆匆来到建立于临海高山之上的姜洛。
随着司主的那一道命令,原本驻守在秋水边的镇妖司之人都已经回到城中,人们先前听闻南拓一城上下再无活口的时候,起初生起过许多惊惶,然而镇妖司之人的回归,却是给了他们许多慰藉。二十年来,人们早便习惯镇妖司的存在,那种建立于疏远敬畏之上的情感,自然要比莫名而来的风雪要亲近得多。
青悬薜曾经与红浸珊讲过一个故事。
便是姜洛的笑话。
姜洛从不见雪。
尽管人们经历了当年的事情,也知道那不过是往北方,或者云梦泽那边槐安的常事,就像下雨一般,然而终究在万物知之不多的年代,一切都足以引起恐慌。
愚昧多生恐惧。
全知亦会。
来到姜洛的时候,雨水依旧未曾停歇,人间向来以为京都的雨水或是黄粱最多的地方,然而事实上姜洛才是。
分明是秋日凄婉的雨水,在姜洛却下得如同盛夏暴雨一般,狂躁且不安的冲刷着人间石板青檐。
勾芺与青衣女子停在镇妖司门前,伸手敲了敲那扇门,很快便有人顶着这场大雨从院中赶来打开了门。
那人看见青衣女子时,却还愣了一愣,是人是鬼旁人看不出来,但是镇妖司中大多非常人,自然能够一目了然。再看向一旁的勾芺,那人便显得有些沉默。
事到如今,谁都知道勾芺不在京都,正走在人间,且已经杀了两个叔司,那人看见勾芺的那身装扮,自然也便清楚了这个站在斜巷中的年轻人是谁。
“仲司大人。”那人行了一礼,让开门来。
勾芺站在门口却没有进去,只是说道:“姜洛叔司呢”
“大人之前从秋水回来,便没有在司中停留,径直去了城主府,而后似乎与一些人出城去了。”
勾芺站在门口没有说话,那人犹豫少许,补充道:“想来大人是为了仲司大人所提的镇妖司变革一事而去。”
勾芺看着他说道:“不要说‘想来’这般话,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是的,仲司大人。”那人微微低了头,说道。
勾芺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沿着那条因为修建于山岭而带了些坡度的斜巷向外走去。
身后大门小心的合了上来。
二人走在城中,大雨不断,雨水打落两旁屋檐,声势浩大,倒显得人间有些寂静。
“我以为在这城中还会耽搁一些时间。”青衣女子在一旁轻声说道,勾芺一直便以巫鬼之力撑开帘幕,是以二人倒也没有被雨淋得有多狼狈。
勾芺缓缓说道:“毕竟已经死了两个叔司在前头,没人想做第三个。而且他们既然从秋水回来,那么必然是接到了司主的命令,司主自然会提醒一二。”
沿着长街走了少许,青衣女子却是突然看向勾芺说道:“今日是第几日。”
勾芺沉默少许,缓缓说道:“第二日将尽。”
或许因为一直大雨的原因,天色难见日色,但是终究昏暗下来了。
“原来这便是第二日了。”青衣女子轻声叹惋一句,声音有些缥缈。
勾芺偏头看去,风声里不知青衣飘摇,还是人飘摇。
此时他才发现青衣女子的身躯竟是有些隐隐的虚化之意,譬如魂体消散,逐渐透明,连带着那身青衣都显得如同过雨褪色一般。
“休息一晚,还是直接出城去高辛”
青衣女子站在长街许久,看着勾芺说道:“那便休息一晚吧。”
勾芺没有再说什么,沿着因大雨而显得行人稀疏的长街走去,二人很快便到了一家客栈之前。
勾芺照旧只要了一间房。
青衣女子看着勾芺说道:“我以为当初在那个小镇中红浸珊说的那句话会让你有些避嫌。”
勾芺没有回头,只是付着押金,而后走上楼去,停在房门前,沉默少许,才说道:“你自己也说过,两世之人而已,更何况,我是妖,你是鬼。世人如何看,不过是世人的事。”
妖鬼之事,人间如何看自然不会介意。
青衣女子沉默着,想着,但我会如何看却又听见勾芺缓缓说道:“而且你如今的状态,我的确有些不放心。”
“是担心我偷偷跑掉,还是怕我提前魂归冥河”青衣女子看着勾芺说道。
勾芺沉默少许,推开了门,没有说什么,走了进去。
青衣女子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有些失望,但是并没有。
她知道勾芺有些东西不想回答的,便是至死也不会说。
走入房中,勾芺将刀放到桌上,青衣女子走到窗边去,将那扇窗户打开,风雨夜色一并涌入房中,声势浩大得不容许人间拒绝。
青衣女子擦了擦琵琶上的雨水,却是回头看着勾芺说道:“我有些饿了。”
勾芺看着她,却是想起了她似乎从未吃过人间的东西。
“我现在处于人鬼两条河中。”青衣女子看着他解释道。
勾芺沉默的看了她许久,而后说道:“我出去看看还有没有能够吃东西的地方。”
“好。”
勾芺重新推门出去。
青衣女子抱着琵琶在窗边蜷缩下来,面色惨白,不住的颤抖着。
一如先前在青山脚下她说的那句很疼一般。
这个样子活在人世,无时无刻不承受着来自人间的恶意。
青衣女子倚在窗边,牙齿不住的打着颤,大雨之中闪过一丝迅捷的光芒,而后便是一阵雷声。
譬如人世受了欺骗
之后的震怒。
你如何能存在于人间
仿佛有些声音在耳边响起。
人鬼二世,当不可共存。
你不应该穿过那面镜子!
青衣女子捂着耳朵,那些声音却依旧不住的传入脑海,身周有冥河出现,无数鬼魂浮现,想要将她拉入其中。
“何不归去庄生岛”
最初那个冥河尽头年轻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切异响或是幻听尽数消失,只余下风雨夜色,寥落的挂在窗棂。
“吱呀”勾芺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看见青衣女子面色惨白的蜷在窗边,有些错愕,匆匆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刚刚怎么了”勾芺看着青衣女子问道。
青衣女子跪坐在一旁面色依旧有些惨白,却还是笑着说道:“没什么,不过是有些虚弱罢了。”
勾芺沉默少许,亦没有多问下去,拿来一旁的食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些饭菜,食盒上一直覆着一层巫鬼之力,是以虽然过了些时间,但是还是保存着热气腾腾的温度。
青衣女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沉默少许,却还是吃了下去。
只是下一刻她却是控制不住自己,吐了出来。
“原来终究还是吃不了人间东西。”
青衣女子叹息一声,看向窗外那些风雨,上一次吃到人间的东西,还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应该是在宫中还未吃完那顿饭,便得知父皇想要弑子,于是匆匆赶过去想要阻止。
勾芺沉默少许,将食盒拿了过来,合上盖子,然后从一旁取来火盆放在青衣女子身前,又翻来两只香烛,立在火盆边缘,在其中以巫鬼之力燃起火,而后将食盒放到青衣女子身前开始焚烧。
“我烧给你,应该便能吃到了。”食盒在火盆中缓缓燃烧,勾芺看了少许,抬起头看着青衣女子说道。
青衣女子却是笑了出来,看着那个熊熊燃烧的火盆,说道:“过往在京都看见人间纠纷,譬如谁欠了谁钱不还,被逼急了总会说一些‘我烧给你啊’这般话,原来是真的啊。”
勾芺没有说话。
青衣女子笑着笑着,便转过头去了,看着窗外,神色悲戚。
无论如何,这都像是一个荒谬且悲伤的故事。
火盆中依旧熊熊燃烧着火焰,巫火自然不会因为所烧之物的材质而有所减灭,只是不住的吞吐着食盒中的饭菜。
而后化作青烟,没入青衣女子体内。
这或许是人间烟火,或许不是。
食盒被火烧尽,以祭祀蒸尝的形式让青衣女子吃到了那一盒饭菜。
青衣女子回转头来,看着勾芺说道:“菜里油太多了。”
青衣女子说着,自己都想笑,荒唐的就像一个小孩子编的故事,但是无论如何她却是笑不出来,只是落了一滴泪。
勾芺沉默少许,说道:“下次我叫他们少放点油再烧给你。”
“好。”青衣女子抱着琵琶,轻声说道。
“咣当!”门口却是突然传来一个沉闷的声响。
二人看向房门,只见披着毛巾的小二一脸慌张的站在门口,地上掉了个木盆,一旁洒了许多蒸腾着水汽的热水。
“对不起对不起。”小二匆忙从地上捡起木盆,连滚带爬的跑下楼去。
勾芺这才想起了先前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关门,想来那个小二正是因为看见先前的那些画面,才会呆在门口把盆都给摔了。
勾芺走过去将门重新合上,而后看着青衣女子说道:“还想吃什么”
青衣女子正想说什么,却是突然闷哼一声,嘴角溢了些血液出来。
“算了。”青衣女子缓缓拭去唇边鲜血,看着勾芺说道。
“人间那柄刀还在”勾芺看见青衣女子的神情,却也明白了什么。
自然便是先前在青山下时,从人间落向青衣女子的那柄刀。
青衣女子身体一阵虚幻,青衣褪色竟有如白衣一般。
“除非我死了,否则那柄刀又如何肯罢休”青衣女子声音有些虚弱的说道。
勾芺沉思许久,却是看向青衣女子说道:“巫鬼之力乃是由冥河之力转化而来,若是你喝下我的血,可不可以稳固一下魂体”
青衣女子倚着风雨抱着琵琶蜷坐着,沉默少许说道:“冥河之力乃是从层次上高于巫鬼之力的存在,它可以转化为巫鬼之力,但是巫鬼之力未必可以再度回归冥河之力的形态。”
勾芺从一旁取过斩妖刀,说道:“总要试一试。”
刀刃闪过一丝红芒,将入窗的风雨阻隔出去,而后勾芺一刀划过左腕,鲜血便如泉涌出。
青衣女子看着勾芺说道:“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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