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第122章 莫名出狱

    大明正德七年,腊月初八

    这一年的雪,来的特别迟。

    当漫天飞舞的雪花将整个潞州城熏染成一片白色的时候,陈卿正蜷曲在沈王府审理所牢狱中的一个角落里,浑身冻得瑟瑟发抖,却连一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

    入冬以来,若不是每当夜深的时候有个看管牢门的人偷偷给他塞一床破棉被,然后在天亮前再拿走,即便以他的身子底子,也很难熬过这段严寒。

    四个月了,在这黑暗的连阳光都见不到的地方,他感觉已经被关押了好久好久。

    “如果身上能有一件御寒的棉袍就好了……”陈卿心想着,不由得想起去年冬天,锦儿给她做的那一身棉袍,想想都觉得暖和。

    “她如今还好吗,有没有生气以为是我故意不去看她唉,她本就多愁善感,可别再生出什么病来……还有姐姐,弟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每每想起这些心头便一阵痛,“又是很长时间过去了,张安为何就跟消失了一样……”

    “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天下这么大,真就没有我的活路了吗”他披头散发,强忍着牢狱内发霉的恶臭味,面容呆滞,神情沮丧,一点都不像个少年的样子。

    恍惚中,他看到那扇沉重冰冷的大铁门,咔的一声,开了。

    随着一阵咳嗽声从铁门处传来,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熟悉的脸。

    世子府首席太监王敏拿着一个黄绸状的东西,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公公,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有令旨,陈卿接旨。

    ”

    陈卿麻木的脸上,肌肉微微颤动了一下。

    “大明沈藩王爷制谕,原王府护卫司签发徭役陈卿,因入府以来品行不端,多行悖逆之举,累日来已受牢狱之苦,不知悔过否。

    若有悔意,本王念父王如天之德,恩赦尔即刻出狱,如仍旧执迷不悟,任尔牢狱坐穿,实在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日前朝廷已允准褫夺尔之功名,即日起特予王府除名,解除护卫身份,遣回原籍,旨到之日,即刻离开潞州城,不得停留片刻,谕止!”

    陈卿面容麻木,一言不发。

    “陈卿,你听清楚了没,世子爷问你可有悔意,你怎么说”那公公用一只手捂着鼻子,一边问道。

    陈卿早已心灰意冷,以为必死无疑,这下看来居然有了一线生机,心中自是欢喜。

    他虽身子冻僵,脑子还是清醒的,仔细一想,如果说有悔意,岂不是证明自己承认了这些悖逆之举,不然还谈什么后悔。

    想到这里,他,沉默了。

    “罪人陈卿,你可是想清楚了吗,悔还是不悔”那公公展现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态

    势。

    边趁人不备,向他不住的使眼色。

    “这人……”好半晌,见陈卿一直不说话,他开始顾下左右道,“看来这人是在狱里给关傻了,罢了罢了,既然没说话,说明还是无话可说,那就是有悔了,来人啊。

    ”

    “在,王公公有何吩咐。

    ”牢门外进来两个狱卒模样的人。

    “既然世子爷有旨意,只要他悔过,今日就把他放出去吧,来,把锁链打开,让他走!”

    “是,小的听凭您的吩咐。

    ”

    两人赶忙打开牢门,将陈卿推了出来。

    “哎呦我说,你瞧你这身上臭的,多长时间没洗澡了,快快快,把他架出去送家里,别冻死在这牢里。

    ”他继续捂着鼻子,做出个赶人的动作。

    陈卿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走出了审理所的牢狱。

    ……

    阳光,久违的阳光,照在他单薄的身子上,那么衰落,那么冷淡,对他来说,却依然足够刺眼。

    周围还是那个熟悉的王府,富丽堂皇的屋顶,精致的绿色琉璃瓦正被一片皑皑白雪覆盖,然而空旷的广场甬道上,却行人寥寥,寂无声息,仿佛绝了人烟。

    “喂,你站住,说你呢,你慢点。

    ”陈卿迈着麻木的双腿刚走出牢门没多远,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一看正是刚才宣旨的王公公。

    他喘着热气跑到他旁边,白他一眼道:“我说你这人也真是的,杂家费这么大劲把你弄了出来,你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还有没有点良心。

    ”

    陈卿倏地立定,猛一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什么你是说,我是,你给放出来的”

    那公公做出一个诧然的表情,赶忙又掩口道:“你这人,这大冷天的,难道不是我专程跑到这暗无天日的冰冷牢狱里给你宣旨的吗你,你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真是的。

    ”

    陈卿敏锐的捕捉到他刚才飘忽的一个眼神,脸皮稍微绽开下,随意一拱手,无力的道:“如此,多谢王公公了。

    ”

    “这还差不多。

    ”那公公敷着厚厚粉底的脸庞皮动肉不动的笑下。

    “对了,我一直想问个问题。

    ”陈卿突然想到什么,“敢问府上的赵承奉赵公公怎么后来没见了。

    ”

    那王公公先是愣一下,想了想道:“你说赵怀恩啊,走了啊,年老体弱,不适合再伺候王爷,去年回家探亲回来,直接让他永远回老家了。

    ”

    “什么”陈卿显是一惊,难怪这次回来后再没见过他,原来赵承奉已经不在这里。

    仔细想想他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要知道这赵承奉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老王爷身边的红人,伺候了王爷五十多年,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了呢。

    那王公公只当他是随口一问,也没在意,向他跟前走了几步,直把热脸凑到他耳朵旁,低声道:“陈卿啊,你是条汉子,杂家就欣赏你身上这种,这种什么,忠诚,对,是忠诚,无论那个朱勋潪是受宠还是受冷落,你都对他不离不弃,这点就很难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老王爷虽然眼下患了病,但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保不准哪天就好了,朱勋潪还是有机会的,你在他身边,千万要提醒着他,切不可气馁,更不可想不开啊。

    ”

    陈卿愣愣的看着他,眉头越拧越紧,这种吃里扒外的话,从他嘴里他已经听了好像不止一次了。

    蓦地他想起张安在牢里跟他说的话,突然觉得发现了什么,难道这个老……天哪,这,这也,他抬头正好迎上他投来的阴测测的眼神,不觉感觉整个人都冻住了。

    “陈卿,你现在已经无职无品,更不是咱们王府中人,所以不能再从正门走出去,走侧门,悄悄的走,明白”他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比这气候还要冰冷,和刚才截然不同。

    陈卿简单施个礼,拖着疲惫的步子慢慢朝王府西门而去,整个天地,在这一刻,都没有了往日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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