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第125章 青羊血泪

    三年后……大明正德十一年,公元1516年,一场多年不遇的大旱侵袭着晋东南各州县。

    这一年,潞州的春天似乎来的也比往年都早,正月十五上元节才刚过,路上的冰河已经开始消融,虽然很多河道已几近干涸,太阳却似乎并没有要放过它的意思,仿佛只有把河里刚融化的最后一滴水都蒸发干净才肯罢休,于是本就不宽的河道终被折磨成了一条条长长的沟壑,活像一根根被啃干了汁的甘蔗,在无边的黄土地映照下显得更加凄凉。

    黄昏将近,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潞州潞城县大山深处一个叫石埠头的小村庄。

    村里一处荒凉的山丘上,一个年轻的男子迎风而立,正痴痴的看着山丘下被淹没在枯树荒草中的几户人家发呆。

    他头戴方巾,身着素色盘领衣,脚踏皮扎,面目清秀、身形俊朗却神情忧郁、目光呆滞。

    北风如刀,刮在他瘦削却刚毅的脸上,沙尘骤起,几度遮蔽了他的视线。

    “这已是连续第二个无雪的冬天了,眼看冬日已尽,这雪怎么还不来”男子喃喃自语着,无奈的望着头顶的天空。

    阳光如金子般照射在他的脸上,温柔不再,反而显得格外刺眼。

    “再这么旱下去,不知又要有多少家破人亡。

    老天爷,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他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儿时村里有一年大旱时的场景,只几个月的功夫,村里便有很多人挨不下去,哭天喊地,卖儿卖女,路边到处是饿死的尸体……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愈发焦急起来。

    “陈卿,是你吗”他正在沉思,身后传来熟悉的人声。

    男子缓缓转过身去,看到不远处的山头上有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在唤他,黄沙调戏着他们蓬乱的头发,冷风也奚落着他们身上破旧的棉衣,使得两人看上去就像是从哪里逃荒过来的乞丐。

    男子定睛一看是两个童年时代的玩伴,只见二人每人提着两个木桶正从后面的山上缓缓下来。

    “袁广,廷录!”他高兴的冲他们挥挥手,边向他们走去。

    “果然是你,陈卿,你啥时候回来的”走近了,那个叫袁广的瘦高男子看到他,显得很高兴。

    “我请了三天的假,刚到的家里。

    ”陈卿答道。

    两人走到他跟前,把重重的木桶小心放下,那个叫王廷录的男子男子也高兴道:“原来是这样,很久没见你了,是不是当官很忙啊。

    ”

    陈卿还没来得及回答,袁广瞥那男子一眼,道:“瞧你这话说的,陈卿如今是官老爷了,当然忙,哪能和咱比,你没见那唱戏的里面,官老爷每天都是要处理很多公务的。

    ”他说着一把手揽上他的肩膀道,“

    是吧陈卿,对了,你到底是做了什么大官啊,比县太爷大吗几品官啊”

    陈卿尴尬的笑笑:“我可没那个本事,我这官啊,没品,不过就是打打杂,在潞城官仓里看看粮食。

    ”

    “粮食”二人一听到粮食两个字,眼前顿时亮了起来。

    袁广激动道:“真的吗原来你是管粮食的官啊那……那你这次来是给我们发粮食吗太好了,我还担心今年再旱下去,我们真的没法活了。

    ”两人瞪大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陈卿看着他们一脸高兴的样子,心里闪过一阵失落,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一阵子,做出一个尴尬的表情道:“我……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听到官府要发粮食的消息。

    怎么,大家家里的余粮不够挨过今年了吗”

    二人顿时显得很失落,一起摇了摇头。

    袁广长叹一口气道:“陈卿,不瞒你说,我家连今年春耕的种子粮都没有了,哪里还有多少余粮。

    你知道的,每年粮食都不够交税的。

    ”

    一旁的王廷录也死劲点点头:“是啊陈卿,你是我们当中最有学问的,又在衙门当差,你说县老爷知道我们这里的旱情吗,今年会不会给我们免税”

    陈卿凝视这两个儿时玩伴还如孩童时候一样纯洁的眼睛,支吾半天,不知该如何答复他们。

    不知不觉,他已经离开潞州城三年多了。

    自打三年前他从王府回来,在家过了年便按令旨安排到潞城县衙做了一份差事—潞城县六房户科之粮科小吏,负责协助户科司吏管理全县的钱粮发放等事务。

    他刚回来的时候,潞城县知县还是已经在此地连干了八年的好官杨盈,杨盈早就听说过他,也很赏识他,没多久便让他做了自己身边的书办,帮助处置文书工作,虽然俸禄微薄,跟在这位杨大人身边,陈卿每日也就负责些跑跑腿的工作,日子倒还过的自在清闲。

    无奈好景不长,前年五月,杨盈在潞城县任职九年考满,因政绩卓越被调到河南一个州做同知去了。

    他走后,潞城县又来了一个知县,姓胡名郜,此人是国子监出来的举人做的官,为人奸诈贪婪,为官糊涂透顶,一上台便将杨寅在时一片清明的县衙搞了个乌烟瘴气,又沽名钓誉,毫无作为,不过一年时间便将整个县治搞的一团乱。

    尤其是去年夏天开始,潞城县出现干旱,一夏几乎无雨,百姓颗粒无收,他为了怕影响政绩,既不如实反映旱情,也不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更是激起了百姓们的怨恨,有民间百姓自发聚集县衙门口大声呼唤杨大人回来,让胡郜更为恼火,当即下令衙役以干扰公务为由捉拿了带头的百姓几

    十人关入大牢。

    地里粮食绝收,他不管,为了不影响政绩,胡郜依旧照常派人到各地催缴赋税,要求秋税收缴一如从前,丝毫不顾百姓死活。

    陈卿眼睁睁看着县城附近几个种地的佃户因交不上税被衙役逼得家破人亡,顿时心头火起,他身为县衙书吏多次劝解胡郜,此人起初听说他是王府出来的,不明情况下还对他颇为客气,后来打听到他是在王府里犯了错被逐出来的,冷冷一笑瞬间变了脸色,对陈卿开始爱搭不理。

    随着旱情加剧,陈卿再次要求开仓放粮,言辞激烈和胡郜多次发生冲突,那胡郜暗地里找他麻烦,给他穿小鞋,很快便逼得陈卿主动提出不想干书办了,他表面挽留,没过几天便招了一个新的书办取代他。

    而这新书办陈卿居然也认识,正是当初在潞州,弟弟陈相被那刘饼坑害坐牢的时候,带他去送礼的那个潞州衙门的文书叫黄柄的,此人后来受刘饼牵连被夺了职,遣回原籍壶关,后来不知怎的来了这潞城县,还抢了他的饭碗。

    胡郜上任半年多,已经搞得民怨四起,那黄柄不仅不劝说反而和他狼狈为奸,一向只求贪财混事,把好端端一个潞城县弄得乱七八糟,陈卿被排挤到户科粮房做了一个小吏,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他自己索性主动申请去县衙所属的预备仓粮库看仓库去了。

    “免税没有那么容易的,也不是他一个知县能做主的……”好半天,他像是喃喃自语一样,长叹一口气道,“更何况如今这个知县,唉……”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到地上刚才两人提着的水桶上,看着里面盛着半满的水,问道:“你们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水”

    王廷录指指背后的山头道:“我,袁广和大头他们,前些日子才发现的,离这五里地有个水塘还没干透。

    ”

    陈卿讶道:“什么五里这……村里的井都已经没水了吗”

    袁广一脸衰色道:“怎么,你回家伯父没跟你说吗年前就出不来水了,如今想喝水只能跑远处,要不说再旱下去,即便饿不死,也该渴死了。

    ”

    陈卿的心咯噔一下:“我刚回来,家人没有说起,真没想到一半年光景,大家的日子便过的这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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