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第173章 杨知县上山招安 陈首领答应妥协

    杨良臣,字顺卿,号南庄,明弘治十二年举人,他本是山东即墨人,自幼生长在海滨,很受不惯黄土高原的水土,又是一介书生,体质文弱,王琳等人深知此情而故意激将他来,本就没安好心,这一点他心里早已是心知肚明。

    这日一早,杨良臣打发身边仅有的一个老仆人先回黎城县,自己则轻装上阵,借了一头驴子,骑着前往青羊里。

    他穿一身布衣酱色直裰,头上戴个璞头,一副教书先生的打扮,骑着毛驴又像个归隐田园的士人,就这么往青羊山而去,他原本想着这里的山应该和黎城那边差不多,山路陡峭却不至于难行,却没想到一路走下来,只是往石埠头的一段就已经是步步惊心了。

    杨良臣不慌不慢,挎着包裹行走在山水之间,但见山中草木欣荣、山花灿烂,瀑布溪流,竹篱茅舍颇有一番韵味,忍不住多次驻足停留,却又见周围到处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道路狭窄,荆棘丛生,车马并驾则不能行,不由得感叹此地之险要!

    他看着周围茫茫大山,心想道:“幸亏他们听了我的建议,改剿为抚,若不然剿杀不尽,让他们逃到这大山里起事,官兵即便再骁勇也只能束手无策,如此长年累月征伐下去,到时候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府库钱粮,劳民伤财!”

    想到这里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也更有一种使命感,原本途中遇到些悬崖峭壁还犹豫不敢前行,想到自己以身犯险是完全值得的,也就不再踌躇,硬着头皮就这么走到了石埠头。

    到石埠头已是晌午时分,陈卿已经上青羊山了,他安排父亲陈琦接待杨良臣,带他上山,杨良臣在陈家简单吃了点杠子面,听说陈琦是里长,便询问了下老百姓的生计。

    陈琦一开始对这位官老爷还挺不待见,爱答不理的,后来几次听他感叹百姓生活艰苦时眼里流露出的感情,对这位杨大人渐渐有了些好感。

    饭后上山前,杨良臣问陈琦要来笔墨,大笔一挥写了几张告示让他拿上,沿途张贴,陈琦大字不识几个,不知道他写的啥,但感觉这个杨大人应该没啥坏心眼,也就收起告示揣在怀里,就这么带着他上山,朝谷堆地而去。

    出了石埠头,一上山,杨良臣才发现山路越来越偏僻,也越走越狭窄,很多道路都是在悬崖边上开凿出来的土路,路上除了稀松的黄土外,还夹杂着一些风化了的碎石子,他只能小心翼翼,生怕脚底不小心打滑便会掉落旁边的山崖,常常没走几步已是浑身冒汗,又不时听到风裹挟着山上的石块翻滚而下、跌落谷底的声音,更是让他感到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陈琦身背弓箭,腰跨短刀走在前

    面,杨良臣亦步亦趋随后,他虽比陈琦年轻许多,却常被他甩开几丈远,没走几步便气喘吁吁。

    两人经过一座陡峭山崖上的狭窄石阶时,陈琦有心作弄下他,走着走着突然一转身,恫吓他道:“杨大人,咱们如今可是正在悬崖上,现在就只有你我二人,你就不怕吗”

    杨良臣抬头看着站在高他几阶石梯上的陈琦,用袖子擦拭下额头的汗珠,淡然道:“我为什么要害怕”

    陈琦道:“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

    杨良臣轻笑道:“你不就是陈卿的父亲”

    陈琦大笑一声,手碰碰随身的短刀,做个拔刀的动作,厉声道:“你给我听着,我既是陈卿的父亲,还是……”他边说边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道,“我还是这青羊山响马的头子,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你难道不怕”

    他说罢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山谷里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杨良臣却毫无惧色,用手握住他的刀尖,轻拭一下,长叹一口气道:“是什么让一个农民百姓,一里之长变成了一个土匪,又是什么让一把原本面对山中野兽的刀,对准了百姓的父母官”

    陈琦冷哼一声道:“这就要问你们了,你们这些狗官为啥不给老百姓一条活路!但凡能活,谁愿意来这要命的深山里躲躲藏藏”

    杨良臣闻言良久不语,目光呆滞,像是自言自语道:“当真苛政猛于虎耶”

    陈琦显然听不懂他在嘀咕什么,却从眼前的这个官员眼里看到一种深深的惆怅。

    他的眼神中既透着坚毅,果敢又透出一种忧郁,悲悯或是其它,这种眼神可能包含了无数个含义,却唯独没有恐惧害怕和哀怨乞求,他似乎并不把自己的生死当回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陈琦早已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官员,能有如此真诚的目光,这目光似乎从遥远的西方佛国而来,充满着无限智慧,也充满着无限仁慈,它足以能够包容这世上一切的善恶,融化掉这世间所有的淡漠。

    陈琦被这种目光深深的震撼了。

    良久,不自觉的放下了刀,带他继续上路。

    走了约么一个半时辰,两人终于来到谷堆地附近,对陈琦来说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却让杨良臣兴奋的眼里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感情。

    但见前方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山谷清幽,满目苍翠,山野之间密密麻麻分布着许多村庄,房舍整齐,田连阡陌,流水潺潺,炊烟袅袅。

    又到处可闻笑语盈盈,欢声阵阵,青壮耕作于田间,老幼嬉戏于原野,绿树花草成荫,鸡犬之声相闻。

    杨良臣不住感叹,此地真乃世外桃源,不仅跟一路所见穷山恶水大不相同,简直

    可比得上江南富庶之地,心里顿时对陈卿生出很多好感来。

    陈琦先过去找到陈卿,和他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陈卿的眼神里渐渐透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不久,他便和陈相、陈奉在他们居住的那个石头垒砌的屋子见到杨良臣,听他说明了来意。

    一番寒暄下来,陈卿冷笑道:“闹了半天,杨大人此番说辞不就想让我们投降官府”

    杨良臣正色道:“你等本就是官府治下百姓,无非是迫于生计,到此开荒而已,既无公然反叛,有何投降之说”

    陈卿道:“我等虽无反叛,却也打杀了官差,自古杀人偿命,如此番下山,所有罪过真能免于追究”

    杨良臣诚恳道:“上次之事事出有因,官府亦有不是的地方。

    我朝以宽仁治天下,山西按察使司衙门和潞州衙门的大人们都已确认,如果你们能下山归田,以前所有罪过都可既往不咎。

    ”

    陈奉冷笑几声,一把扯过他的衣领,气汹汹道:“官府说话从来如同放屁,我如何信你”

    陈相初见杨良臣时还颇为客气,一想到自己如今已经不是秀才了,只是个土匪,也大声道:“说,会不会是你们设下的圈套,故意骗我们下山,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杨良臣见此阵势显得非常淡定,轻笑一声,从容道:“我以自己头顶的这顶乌纱担保,今日我所言句句属实。

    ”说着还是把目光看向陈卿。

    陈奉对陈卿道:“哥不要信这狗官的,莫说以他头顶的狗帽,就是以他的人头担保,官府说的话也不能信,你可不要上当。

    ”

    见陈卿一直默不作声,杨良臣长叹一声,激将他道:“杨某上山前已早就听过陈大人之名,想你也是读书人,还做过朝廷命官,自幼读圣贤之书,应该明白家国一体的道理。

    前朝武宗弊政,今新皇登基已悉知,正要大兴改革,重整吏治,澄清宇内,一扫乾坤。

    大丈夫立世,当心存国家为念。

    聚集山民,对抗官府,于苍生百姓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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