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等,便是许久,直到隔壁摊位的蔬菜卖得只剩下残叶,对面茶棚的客人,换了一轮又一轮。
那名杀手仍然还没有找回来,莫非果真让这妇人给彻底甩开了?
这妇人也实在是沉得住气,从她钻进去一躲,直到现在,竟是一动不动,更不曾出来过,甚至连撩开一点缝隙打探一眼都不曾。
林苏青琢磨着想同她搭句话,问一问缘由也好。他张了张口正酝酿着第一句话应当如何说时,碰巧来了一位客人。
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之人,不过看他一身绸缎衣裳,不是商人也是地主,总之不会是普通人家的老百姓。
那人指着挂在架子上的宁静致远询价:你这幅字怎么卖?
简单的一问,恰恰将林苏青问住了,怎么卖?他哪里知道怎么卖?他摆摊前不曾调查过市场,哪里知道卖什么价。
霎时他一个激灵,来了主意。瞧着这客人不问其他摊位,偏偏肯问字画,且开口问的还是一幅字,想必就算不是学富五车,也是个附庸风雅之人,那么必然是通晓些情理的。
于是他连忙迎着笑脸上去,话里有话道:字画什么的,如若是喜欢,便是无价之宝,如若是不喜欢,便鄙如糟糠。您瞧着值得多少,看着给就成。
那人闻言,会心一笑,似乎也起了故意试探的意味,玩笑道:我要是说它一文不值,你也肯卖?
在下做人实诚,主要是图个知己。林苏青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如若是说这幅字一文不值,那也就是在说买画人也是一文不值。
看得出此人是想买的,会出什么价就要看此人要不要颜面了。
你卖家自己不报价,反倒要我这买家来报。那人果然听出了林苏青的弦外之音,还故意打趣他道倘若我出价不合理,便是我做人不实诚,还贬低了自己的品味。嘿哟喂,你这卖东西的真是会说话。
林苏青只是陪着笑了笑,反正意思已经传达出去了,关键就看此人买是不买了。
只见那人挑来选去,将宁静致远与淡泊明志两幅字来来回回的作比对,像是要从中挑选出一幅买下来。
这幅字我要了。那人将宁静致远取下来递给林苏青叫他帮忙叠起来,随即他又向桌面上选看去。
林苏青见势登即就冷汗直冒,他连忙拦下那位客人道:瞧您颇具品味,不瞒您说写得好些的都已经挂出来了,这桌面上的实在比较粗糙,在下觉得丢人,还请您别去看了。。
无妨,你那幅‘宁静致远’我相中了,若是再相中一幅,便一并买了。
您独具慧眼,还是不要让这些拙劣之作碍了您的眼吧。不看也罢,不看也罢哈哈林苏青连忙去将客人拉到挂画旁,推介着他的小鸡吃米图,要不您瞧瞧这幅?
那人扫了一眼颇为厌弃:这都画的什么玩意儿,与你那些字差远了。
林苏青连忙又拉出来一幅年年有鱼,煞有介事道:要不您再看看这幅?
那人一看,嫌弃得五官都皱得变形了,道:小兄弟,你的画比你的字,真真是差得十万八千里了!
要不您再看看
算了算了,你也别推荐了,我单买那幅字了。那人被惹烦了,取出钱袋子摸出了五个铜子给他,你自己说的出什么价买什么价。你也不是什么名师大家,给你这个价十分可以了。
林苏青赶忙摊手收了钱,将那幅宁静致远收叠好交付于那人,不等那人说要走,他直接打断道:多谢关照,有空再来啊,慢走慢走哈
那人被林苏青推着离开摊位,登即有些怒了,一把拂开林苏青的手,整了整仪容,白了林苏青一眼,才走了。
林苏青抬袖揩了一把额头,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慌出了一身冷汗,就是他自己面对那些妖精鬼怪时,都不曾如此这般的慌乱过。
他转身看向桌子,那躲藏其中的妇人居然丝毫未动,忒沉得住气!
该不会是晕在里头了吧?
林苏青左顾右盼,确保了无人注意他时,他才假装随意的靠着桌子旁边席地坐下,随即又假装数着手里的铜子,低声小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林苏青想了又想,随即起身去斜对面的茶棚买了两块红豆饼回来,坐回原地,一块他自己吃着,一块背着手越过那些铺垂下来的字画,不动声色地塞进字画底下。
红豆饼被接走了,是小心翼翼地接走的,连他的手都没有碰到。
桌子底下原本就逼仄,又铺了这么多的字画,何况躲的还是她这样比较特殊的人。现下不仅能不沾动纸张,还能不碰到他的手,动作仍旧谨慎,可见她很清醒。
林苏青不禁心生佩服,这妇人很够毅力。与此同时,他也联想到,叫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如此躲藏,看来方才那名可疑人,极有可能的确是来索命的杀手。否则她至于如此谨小慎微?
又过了片刻,林苏青压低声音悄悄地问她:你要藏多久啊?四下无人,你小声回答我便是了。
他想到了或许她不会回答。
没想到的是,沉默了许久后,里面传来了细小的声音,简短的回答了两个字:天黑。
天黑?林苏青抬头望了望天,太阳偏西有些下跌,像是正值未时与申时的交接之际。
遂好意提醒道:距离天黑大约还需两三个半时辰,你且有得等了。
妇人沉默了一刻,道:我们母子的性命就拜托在您的手上了,请您务必帮忙隐瞒。
这这妇人很是懂话术这句话将他拒绝的余地都绝了。
倘若他不帮,岂不是他亲手送她母子去死?这比见死不救还要冷漠,还要心狠。
你放心吧。林苏青应道,也不说为何要答应,她的目的不就是要他答应吗?这样回答已经足够了。
不过实际上,他并不是迫于她的言下之意而答应的。是因为他知道,他确实可以保护她母子。
虽然他个人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暗中有山苍神君关照,他是主上的人,山苍神君必然不会容许那杀手要了他的命。只要他的命在,护住她母子,是完全可以的。
这一笔账,很好算。
林苏青估摸那杀手一时半会儿不见得回来,抑或许不会回来了。
爱来不来吧,天黑了他就收摊,届时山苍神君该是要来找他回去了。
我就在边上,有事招呼就行。林苏青小声交付道。接着,他便双手搭在膝盖上,阖上双眸重新体会起易气的经法来。
这回进入状态,比先前要容易许多,仿佛是刚一闭上眼睛,气息就自行沉了下去,不似方才还须他刻意地去控制。
老子是个天才。他在心中暗喜,紧接着连忙控制自己,莫要太过于欣喜,他提醒着自己,须得放空心神,摒弃杂念,一心体会气脉畅通之感。
渐渐的,他耳边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车轮碾压声若隐若现渐渐远去逐渐消失
他仿佛置身了万籁俱寂之中,再没听见任何来源自身以外的声音。
只能清晰而强烈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吐纳之间,带动着周身血脉跟着流动,他甚至隐约听见了来自于血脉之中的血液流动的声音,那声音极小,十分绵软细微,但足以令他越过呼吸声和心跳声,去听得真切。的确是听见了。
然后,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击一击的心跳声,与血液流动的声音交织。
再后来终于连最后的一点的声响都听不清了随即都消失了
他感觉有一缕纯粹无比的力量,在他的血脉内随着血液窜动,使得他的每一根血脉微微发热。
他正聚精会神的体会着身体的各种变化和感觉,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直到忽然在耳边响起了山苍神君的声音。
人跑了。像夜风拂过坟场,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醒过神来。
他乍然睁开眼,唯见山苍神君正抱着臂膀不动声色地立在他面前,如是高大,遮挡住了他所有视线。
您几时来的?他不过脑子的问道,山苍神君斜勾着一边嘴角,以下巴示意向桌子,林苏青猛地一怔,赶紧掀开字画往里一瞧,底下果然没了人!
什么时候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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