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被易夫人问得一怔,困惑道:“虽说是殿下为政务劳心,又因牵挂皇上的病症而不安,不过也不忘关心我的病情,日日都会打发身边的内侍带话表示体贴,但凡能抽出空闲,也会亲自安慰,阿娘这疑问,女儿着实不知由何而生”
易夫人看着她单纯懵懂的女儿,到底是摇头叹气:“今日殿下遣人特意请我来慈庆宫看望明儿,我起初尚以为你的病症确然不容轻疏了,便连你自个儿都是忧心忡忡,所以殿下才让我入宫来开导你,但我一见你人,和你还说了这一歇话,又看明白了病症是没有妨碍的,你也并未觉得苦恼忧虑,那殿下请我走这趟,便是另有用意了,明儿,你好生想想,这一段儿慈庆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把明珠说得真坐在那儿冥思苦想一番,却还是困惑:“并没发生什么波折,便是因着我身上不爽快,对于慈庆宫里的大小事务不能够像从前一般桩桩件件亲自过问,有瑶雪她们盯着各处职事宫人,并不至于纵容懒惰失职,各司各房都仍如常运转,诸位姬人也不曾生事……便有一件,两、三个宫人私下议论郑贵妃那件秘辛,也被殿下身边内侍察觉,及时处治了。”
易夫人摆摆手,又忍不住扶额:“好了,你不用说了。”
她自个儿冷静了一阵,才拉了明珠的手过来,打了下明珠的掌心:“你啊,真真是个实心眼,怎么一点都不剔透玲珑。你可不是普通人家的主母,盯着仆妇们不偷懒使刁,让衣食物用的琐事不生混乱就算合格了,郑贵妃那件秘丑有多要紧透露出去皇家的颜面都得败坏透了,底下宫人已在私下议论你这太子妃却毫无察觉,还是殿下身边的人勘知处治,殿下亲口告诉你的吧你还没醒悟过来自己失职。
殿下体谅你也是在病中,不好跟你说重话,才拐弯抹角喊了我来提醒你,这且还是在慈庆宫呢,日后,你为那三宫六院之主,处理的杂事更多担当的责任更大,还这样的大意疏忽怎能维持好内廷不生变乱”
一番话把明珠说得彻底无言以对了,易夫人又是一声长叹:“也怪我,那时哪里想到你能得个这样的姻缘,不曾教你如何洞察奸诈人心。明儿,你要是普通的主母,还有时间慢慢磨练,可你现在是太子妃,又眼看着……罢了,由我来替你操心吧,也的确应该替你物色个得力的帮手,好在是你也并非容不得人的性情。”
先不说易夫人如何心事重重的回去晋国公府,明珠心里自然也不好受,见瑶雪端了刚好煎好的汤药进来,她也摆摆手让先搁在一旁,被瑶雪好一阵劝,反而红了眼眶:“殿下与阿娘都不曾责怪我,我只自责无能,捅了漏子自己尚不自知,还得靠阿娘提醒,我这样
的愚钝哪里能为殿下分忧解难,便更没才德母仪天下了。”
瑶雪正劝着明珠宽心,太子却突然驾临,明珠这才收拾了情绪把药速速的喝了,只来得及拭净泪痕匀了匀脂粉妆容,太子便入了内室,明珠强颜欢笑上前见礼,只稍微屈了膝盖,就被太子扶了手臂:“这里也没个外人,太子妃不用这般,我们两个就像普通夫妇一样,好生说一阵话。”
便有宫人入内,换熏香的换熏香奉茶水的奉茶水,五、六碟糕点蜜饯也摆了上桌,又都退去外间悄悄的候令。
太子无奈的看完这番阵仗,感觉哪还有普通夫妇的随性自然又见明珠低着头坐在远远的一张椅子上,心里便越发觉得烦郁,也还能温声细语的说话:“岳母今日入宫来,是我特意相请陪着太子妃闲谈说笑,也是盼着太子妃心里轻快了,病症也能快快好转,未知岳母跟太子妃都说什么趣事逸闻”
“倒是说了几件太师府的喜事。”明珠自然也不提易夫人的告诫和提醒。
“是啊,我也知道迳勿的同胞妹妹喜嫁良人,只可惜而今我与太子妃皆因身份所限,没法子去太师府喝喜酒了,那周杰序,我在江南时也是见过的,才品确然不错,最难得的是赵小妹这么个刁钻的丫头,对他竟能一见倾心,且这桩婚事,说实在还是多亏了顾夫人的成全,也不知赵二妹如今可能念着她家长嫂的好处,多几分敬重友睦了。”
明珠听太子确然是在和她闲话家常,更把心里的苦闷压抑严实了,笑着搭腔:“母亲还是听沈夫人提起,说赵家二娘不仅对阿姐敬重亲近,连对沈夫人的态度都和过去是两样了,可见日久见人心这话确然在理的。且阿姐这一段儿还不仅仅促成了这一桩婚事呢,那位江姑娘,是太师府的老太太逼着阿姐替她择婿,这事要搁其余人还不定为难成什么样,偏是阿姐轻轻松松便办妥了,说的是丁家的儿郎,太师府老太太哪里还存挑剔”
“丁家,是丁北斗的那个丁家”
“是,但并非丁北斗一房的子弟,是丁北斗已经过世的堂兄一系的嫡长孙,那儿郎的祖母丁老夫人看重的是阿姐的信誉,听阿姐说江姑娘性情已经改转,主动提出可以联姻,阿娘说而今太师府上下,不管是老太太、沈夫人,兼着多少管事老仆,无不赞赏阿姐的才干品性,都道姐夫这少年家主已是难得,未来宗妇主母又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不输多少束带顶冠。”
话说到这儿,明珠又难免被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叹一声儿:“我要是能有阿姐的五分才干,也不至于……”
太子本是随手拈了枚蜜饯品尝,这时也觉唇齿间都弥漫着一股子酸苦味,他抬眼看着明珠,终究是起身,把手往
明珠肩上一搭:“太子妃确然需要一个助臂,岳母应当能领会我的意思,有的人事,不是效仿就能学成的,如顾夫人她是天生就这般……七窍玲珑心,这样的女子,天底下原本就没几个,太子妃是少了几分机警,不过确也具备母仪天下的德行,倒不用如此的自责。”
明珠就越发的愧疚了,也起身,到底又再行了个福礼:“妾身愧不敢当,唯有恩谢殿下体谅,妾身只但望母亲能替妾身择中个妥当的帮手,妾身必不敢心怀妒恨,当与众姬人,齐心协力为殿下分忧解难。”
太子眼中情绪莫测,良久才道:“太子妃好生调养身体,待彻底康复了,才能为我分忧解难,外头还有一堆事务,今日我便不陪太子妃用膳了。”
他抬脚往外走,扫了一眼低头候令的宫人,单只在瑶雪跟前顿步:“照顾好太子妃,倘若太子妃挂念家人,随时可请来慈庆宫与太子妃叙谈,不用禀我允同。”
太子一径的往外走,步伐越来越快,自觉胸口像闷着一窝乱麻,堵得仿佛只能靠脚步去呼吸,分忧解难而今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姬人,他身边哪有知他忧难的人他的皇父已经病入膏肓,却在临终之前宁肯承担杀子的诽议也要保他不受任何质疑,是,秦谙必死,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但他仍然不愿也不忍将父亲逼至如此地步,他无悔,但愧疚,他甚至想抛却一切的国政寸步不离父亲的病榻,这是他们父子之间,最后一段光阴。
可他又觉得无颜以对重病的父亲,更让他惭恨的是曾经对父亲的埋怨,但他何尝尽到了人子的孝道这么多皇子中,其实他是最没资格埋怨皇父的人。
肩上的担子,现在才让他感觉到切实的沉重,但没有人懂得他的惭愧和压力,没有人给予他开解劝慰,所有人现在已经把他当作了一国之君,认定这些普通人理所当然的情绪他都不能有。
他的结发妻子,焦虑的是才干不足,德不配位。
那些姬人则是揣测日后是被封妃抑或授嫔。
他还不是孤家寡人,却已经被迫孤家寡人。
怎不由得假想,如果,倘若,他身边仍有春归。
她定知他的愧恨和负重,只有她才能为他分忧解难,宫廷里有她在他才不是孤家寡人,有时候他也怀疑过曾经为了一个女子不顾生死的自己,但现在他能笃信了。
那个秦询的确存在,时月回流之前,秦询先是顾春归的夫君,才是国朝的太子。
那才是真实的他,有血有肉的秦询,不仅仅只是一个身份,和传国玉玺差不多的权物。
太子忽然蹲下身,捂着胸腔。
吓死了随行的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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