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在御书房里,望着外面的一对年轻小夫妻。他想到很多年前,有人对他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你对我这么大的恩,无以为报,让我以身相许吧。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自己说:我不是好相公,你应该去找更好的人,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考虑那么多的事,没有拒绝她,而是直接带她去了汴京。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呢
没有如果,因为最初,身负重任的自己,没有想过要为谁去改变。
在这个身不由已的世间,谁会为谁改变谁又能为谁委屈自己
皇帝想听听郭思谨的回答,赵瑗更是急切地等待着。
郭思谨的抿了抿嘴角,睫毛颤抖了两下后,望着赵瑗轻声问:“你呢你愿不愿意为了我改变”
“我已经在为你改变了。我管你爹爹叫爹,去思考他会喜欢什么,就是为了让你开心;你不让我宿揽月阁,我想的要命,还是依了你。
你跟别人拉扯,我快气死了,却佯装不知;为了你,我居然想着如何拒掉韩如意的婚事,这是很多年前,我和安国公约下的,我曾以为这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事。”
郭思谨望看赵瑗微微涨红的脸,她眨了几下眼,缓声问:“你愿意为了我,不再另娶吗你愿意为了我,放弃世子之位吗”
皇帝听到赵瑗那番话,把目光转向了别处,郭思谨这句话,令他猛地转头,紧盯着蹲着的那个人。
汗水从额头到脸颊淌出一道道水痕,赵瑗用袖子又试了一下,扭头从窗口处朝屋内望了一眼后,低声坚定地说:“不能。”
虽然明知道是这个答案,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难过。郭思谨淡淡地笑了,她抽出袖筒内的帕子,拭了一下将要滚进眼里的汗珠,低下头轻声说:
“虽然臣妾的身份普通,但也有要坚持,不想改变的东西。”说完,她抬起了头,沉沉地说:“世子就让圣上成全了臣妾的心意吧。”
赵瑗看到她的眼角红了,眸子里盛满了悲伤。霎那间,胸口处像被撕裂一样,扯扯拉拉的疼。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好。”
驿馆内,唐哲浅呷着茶,漫不经心地对王嗣同说:“你的方法,太危险,万一你们的皇帝应了呢”
“不会。”
“你只见过他一次。”
“先生若是这里的皇帝,会因此让世子休了世子妃吗”
唐哲呵呵笑道:“不会。”他转话又说:“但这相当于在逼迫皇帝,他当时或许没有这个意识,事后一定会想到。他会因此对世子妃有成见的。”
王嗣同平静地说:“皇家有几个人是真心的,真心又有什么用最靠得住的还是实力。”
慈宁宫里,太后问赵德海:“世子妃还在那里跪着”
“刚送来的消息,普安世子过去了。”
“大热的天,别让晒出毛病了。去告诉官家一声,差不多就得了,又不是多大的事。”
赵德海笑吟吟地说:“太后昨日还说,官家这是好意。”
“他是怕麻烦,如果不怕麻烦,还是有办法的。”太后对赵德海挥了挥手说:“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世子妃过来一趟。”
赵德海走到御书房前,正看到赵瑗起身,大概是蹲的久了,步态有点蹒跚。不久之后,从屋内传出了他低缓暗哑的声音:“爹爹,让她走吧。”
皇帝慢走了几步,坐在了塌上。看着他面前低垂着脑袋的人,他在上千人中选出来的世子,继承自己志向的人。他觉得以前对他判断不准确。
在皇帝眼里,赵瑗是极聪明的,知道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对付;什么样的人,放在哪个位置能更好的发挥作用。
尤其是最后一点,让皇帝认为,他是一个天生的帅才。
但皇帝最欣赏他的,却不是这些。最欣赏他的是,他的执着,他对想要东西,锲而不舍的追求。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从没有放弃过。而且每一次,最后都成功了。
眼前这件事,皇帝认为赵瑗一定会想出方法,把郭思谨劝回去。在他说出让赵瑗休妻时,赵瑗的焦虑是那样的明显。
他竟然这样,轻易的就放弃了。
“你考虑好了吗”皇帝捻着手指,语调缓和地说:“天子无戏言,今日让她走了,她跟你再也没有关系。她是生是死,又嫁了谁,你都没有权利去干涉。”
赵瑗又用袖子拭了一下额上的汗水,望着皇帝,缓慢地说:“爹爹不是说让臣休妻的吗臣这是在听爹爹的话。”
皇帝换了一下坐姿,把手放在鼻子下面,轻咳了一声说:“我是这样说过,但不是这个时候。”
他迟疑了一下又说:“我们虽是皇家,我是天子,但你我毕竟是父子关系,有些事,也是能商议一下的。”
赵德海在外面站片刻,对一直立在门前勾着头的小内侍说:“往里面传一下,就说太后请世子妃过去一趟。”
赵德海的声音略高,屋内的皇帝和赵瑗都听到了。
皇帝松了口气,待小内侍把话转述过来,他说:“母令大于天,让她去吧。”
慈宁宫里,四处都置了冰,炎炎夏日里,也是清爽宜人。
郭思谨被人从撵上扶下来,入了大殿,一猛的清凉,令她呼吸稍稍滞了一下。
就在这时,太后的声音从正座那边,轻轻缓缓地传来:“历来跟官家作对的,令官家为难的,没有一个是好下场的。”
郭思谨抿了抿嘴角,望了太后片刻,哽咽地开口:“我只想帮一下我夫君,哪里有错。若这是错的,那我整个人都是错的,不适合做世子妃。不适合,我便自请下堂,又哪里有错了。
官家一言九鼎,一句话可以令无数人生,无数人死,我何来胆子敢和他作对,我只是想保留,最后一点尊严罢了。
难不成,还要禁足在府里,整日心惊胆战地等着不知何时会来的圣旨,又指出了我哪里有错,直到最后褫夺了我的封号。”
面对郭思谨激烈的质问,太后的话依旧是轻轻缓缓的:“方才你在官家面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两行泪水自郭思谨脸上流了下来,哽咽之声更大了,说的话却理直气壮:“官家是皇帝,太后是太婆。在无情的皇帝面前,孙媳不敢说过份的话;太婆是长辈,又是同为女子,会理解孙媳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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