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外命妇”,包括王的妻、母,和臣的妻、母。
“王”指亲王、嗣王、郡王。“臣”指四品以上文武职官及部分勋官。
每年的元日、冬至、立夏、立秋、立冬,外命妇们都要进宫朝见太后或者皇后。
今岁伊始,仿佛为了淡化宗室丑闻带来的阴影,本应在元日举行的外命妇礼会,到上元节白天才补上。
一大早,大明宫昭庆门外,百余位外命妇着青色翟衣、蔽膝革带、青袜舄履,恭恭敬敬地等着进入命妇院,去参拜现下主理六宫的韦贤妃。
打眼望去,青鸦鸦的一片,命妇们,连翟衣领口露出的纱织中单都是同一个颜色,若不是脑袋上不同根数的钗钿,当真分不清谁是谁。
“门启,入院。”
内侍一声唱,伴随着悉悉簌簌的服饰轻响,命妇们神情庄严地鱼贯而入。
普王李谊没有正妃,孺人宋明宪又有以彩礼慰劳亲军、为国解忧的义举,韦贤妃特地提前交待了,宋孺人今日一并入殿参加礼会。
明宪在昭庆门外见到珩母王氏和姐姐宋若昭后,就一直陪伴在她们身边,准确地说,是陪伴在若昭身边。
在明宪看来,姊妹间此前的龃龉,完全可以被接踵而至的喜讯消弭。譬如,自己因献粮有功而得了圣主和韦贤妃的嘉赏,譬如,姐姐又怀孕了。
而她在如此盛大公开的场合,表现出对姐姐的亲近,除了真实的和解之意外,还带着对于其他外命妇们的微妙的警告。
天真而清倔的明宪,希望那些鄙夷目光的主人们,能够明白,这位数月前处于流言中心、因而深居简出的皇甫夫人,她不仅是神策军勋臣的大娘子,还是眼下最受天子宠爱的普王的姨姊。不论你们私底下对这位夫人抱有怎样刻薄的评价,但是在大明宫中,在这至高无上的李家门口,请收敛起俗不可耐的兴趣和人云亦云的愚蠢,变得知礼一些。
而若昭,起初处于神游之中。是婆母王氏那对于明宪有些过于热情而着相的巴结之色,将若昭拉回到现实中来。
她看着明宪容光焕发的面庞,从内心承认,这是一种幸福的样貌。
妹妹因为在幸福中,所以变得更加明丽、昂扬、神采奕奕和勇敢无畏。同时,在她的眼底深处,若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温柔甜蜜,那是奉天围城时,她在连铜镜都没有的日子里,于陶盆水面中见过的自己的眼神。
在妹妹明宪火热真挚的面貌映照下,若昭对于当下的茫然和对于未来的隐忧,一时忘了几分。
见儿媳如堕梦境的呆滞面色有所改善,珩母王氏心中轻轻哼了一声。
入冬以后,王氏处于一种自封的人生巅峰状态。她觉得自己这样一个明明是好出身的京都官家金闺,被无常又无情的命运之手推到边关,将贫困、战乱、守寡等各式各样的苦都吃了一遍,终于苦尽甘来,靠着如此争气的儿子,回到长安,住上了长兴坊的列戟大宅,还与一位亲王攀上了亲戚。
她越意兴勃勃,就越觉得儿媳不够配合这样喜庆的日子。
成功是需要围观的,围观是要伴着喝彩的。
若昭并未勤快地赞美婆母为这个家深谋远虑的智慧之举,多少令王氏有些不悦。
同时,王氏还敏锐地察觉到,皇甫珩虽然借着战事未开、夫人又有孕的理由,常从咸阳过中渭桥回到长安宅中,但他夫妇二人之间,似乎弥漫着一种别扭的疏离感。
王氏也是女子,也做过妻子,她明白一位妻子对于夫君的依恋,应该以怎样的细节表现出来,但儿媳身上,起码这一阵子,竟看不到几分对于丈夫的依恋之情。
今日晨间,王氏听到皇甫珩在送妻子走出宅子时,温言叮嘱了几句,既入宫,毋忘瞧瞧太子妃可还好。
王氏不由赞叹,儿子越发稳重心细了。曾经风头无两的皇姑延光,刚刚加封郜国大长公主每几日,就传出了坐事被幽禁的消息。儿子今日却主动提到了太子妃萧氏,定是因为这萧氏在奉天和梁州的流亡岁月里,待若昭不薄。
这样有情有义的男子,哪里找去,偏偏若昭只是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仍是面容淡然,连个有些热乎气儿的感激的笑脸,也不知道给丈夫。
总算此刻见到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妹子,儿媳好像将丢了的魂儿又捡回几分一般,王氏自然心生讥诮。
若无我出主意,使气力,加了好几回鞭子,你这妹子如何能有今日的好造化只怕未入冬就被你赶回潞州去了。
众人进了命妇院后,便是冗长的各种礼仪。约有半个时辰,钟磬齐鸣,称觞祷祝,方得礼毕。
韦贤妃一脸雍容的喜乐之气,说了些国阜民丰、四方安定的吉祥话,便命内侍们向各位外命妇分发束帛和口脂。
口脂,乃用动物油脂加以色料、香料做成,不独为女子点唇增美,无色的口脂,男子也可涂来防止口唇冻裂。原本,每到腊月初八日,天子都会赏赐口脂,中官们便会依着天子的敕令一阵忙碌,将口脂送到内外朝官员、侍卫将领、嫔妃世妇手中。
刚刚过去的兴元元年的腊月,京畿粮荒加上宗室丑闻,德宗似乎将赏赐口脂这件原本彰显圣恩的事忘了,韦贤妃便干脆在今日补赐口脂,免得叫朝官们闲议,显得这大唐的气数当真衰微似的。
领了束帛口脂,再用完会席,礼会终于结束,外命妇人人松了口气,又陆续往宫墙外退走。
若昭心中惦念明宪,但平日里实在不愿去普王府上探访,今天遇着这般机会,还想拉着妹妹问几句。不料明宪却与王、宋婆媳二人简短地告别,转身向韦贤妃和太子妃萧氏走去。
“宋孺人,可有事说与本宫听”
韦贤妃此前听闻普王李谊在御前说过这位新晋孺人的贤德,今日见她,虽是青春少艾的年纪,却眉目低顺,比那日中秋夜宴上所见,又更多了一份端静之气。韦贤妃还在当良娣时,就是出了名的宽厚好相与,今日更不会因为这宋孺人出身寒微,便予以冷慢,口吻中满是和善慈蔼。
明宪虽恭敬,却也不故作欲言又止的矫造样儿,而是向韦贤妃直言道“妾蒲柳之姿,幸得普王殿下青眼,说来也是含凉殿中秋宴上,延光公主所牵出的因诗结缘。妾今日领得这般好的御赐口脂,亦想到,天寒地冻的,是否也要为延光公主送去一份。”
她此言甫出,一旁的太子妃萧氏面色陡地一僵。
明宪浑无怯懦,反倒转向萧妃,坦然道“太子妃恕罪,妾并无他意。今日是上元佳节,明月圆缺,恰如人间之起伏,延光公主身在深宫,想必也是望着有宗亲前往探望。妾乃普王的孺人,除了确有报恩之心外,斗胆觉得,身份也还妥当。”
韦贤妃性子柔淑,但心性何其明敏,她自然听得出这小小孺人的言下之意。
萧氏和宋氏,虽一个是太子妃,一个只是亲王孺人,但按照伦常来讲,都算是韦贤妃的儿媳。韦贤妃倒觉得,不论太子与普王之间关系如何微妙,今日准了宋孺人去给延光公主送口脂,顺便帮不便出面的萧氏带去一份女儿对母亲的挂念,还真说不出错处去。
延光只是被幽禁北边的偏殿里,封号还在,重大的日子,不好真的像个弃妇般被怠慢了。韦贤妃一路陪着当今天子从太子之位登临大统,于这后宫礼仪的细微末节也不愿含糊,生怕落了把柄给人。
计较既定,韦贤妃温言向太子妃萧氏道“毕竟是你母亲,有宋孺人这般心仁又知礼的弟妇替你去看看,也好。”
萧氏内心正疑窦丛生,无奈韦贤妃如此安排,自己一个太子妃还有甚可多嘴之处。她只得向宋明宪淡淡道“有劳孺人了。”
外命妇院在宣政殿的南面,离大明宫西北角的凌霄门有三四里路。韦贤妃当下命内侍备了肩舆,抬着宋孺人匆匆北去。
幽禁延光的偏殿,紧贴着凌霄门宫墙下,但瞧着还是个整洁利落的宫院,门口也有禁军甲士值守。
甲士见明宪一身翟衣,云鬓两边各有五根金钗,身前引路的还是韦贤妃的内侍,自是不敢怠慢,忙为他们放了门禁。
有些出乎明宪意料的是,遭逢大坎、困如囚鸟的延光公主,今日竟也是盛装打扮,端坐于正厅案几之后,仍是一副凌厉的气派。
看出宋明宪眼中的诧异,延光冷冷道“常言道,虎死骨立,我大唐的公主,岂是你这等乡野小娘子能来看笑话的”
宋明宪回过神来,向延光请了晚辈之礼,不卑不亢道“妾自命妇院来,为公主送口脂。”
说罢,将装着口脂的锦盒递与公主的侍婢。
延光悻悻地打开盒子,面色却是遽然一变,倏地抬起双眼,盯着明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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