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秘旨,过了好半晌,薛若谷李唐秦问才站起来,对韩道勋长揖拜礼:不识大人赤胆忠心,以往言语多有冒犯,请大人见罪。
韩道勋哈哈一笑,说道:若谷倘若与庸碌之徒,只知道谄媚之言,道勋我真就要大失所望了,只是以往未能控制形势,担心四姓不入彀,才保守秘密,没有知会若谷一声,还要请若谷莫要怪我父子二人呢。
岂敢岂敢!薛若谷汗颜,说道,大人与韩司马乃是朝廷栋良,若谷没有坏大人与韩司马的大计,就已经是侥幸万分了。
此时已经入秋,朝廷随时会往鄂州增派兵马削蕃,叙州这边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从沅水出兵北上的准备,韩道勋说道,我们与张大人商议过,在朝廷令旨通达叙州之前,还请若谷暂代长史一职,请李大人秦大人前往郎溪潭阳主持县政!
冯氏已经解体,而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人率众投降,意味着叙州的军政大权完全从土籍四姓手里剥离出来。
向氏杨氏叙州洗氏三家的势力,主要分布于潭阳县郎溪县南部境内,使李唐秦问出任潭阳郎溪县令,则能以最快的时间在这两县推进田税改制及土客合籍等新政,为叙州入冬时的出兵筹措军需物资以及更多的兵员。
州长史乃是有辅助刺史统辖诸曹治理民政的职责,也是将新政往深处推进,对叙州进行深度治理的关键。
薛若谷之前作为州府主簿,也一度辅助韩道勋处理州政,这方面他是能胜任的。
虽然过去大半年时间,薛若谷李唐秦问三人都是冷眼旁观,但对诸多新政是知悉的,只是没有想到韩家父子推行新政,是要尽最大的可能,为接下来对潭州的战事深度挖掘叙州的军事潜力而已。
酒宴已冷,但人心正热。
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人愿意主动配合,韩谦想着首先将这三家嫡系及近支亲族两千余人迁到黔阳中方临江三县安置。
为了安他们的心,韩谦会将最近两个月,在中方临江新垦的三万多亩粮田拿出来,去置换他们在潭阳郎溪的田宅。
为避免三姓再成隐患,我们是不是考虑将向杨洗三姓两千余族人拆族分户,去平分这些田宅?韩谦说道。
地方乡豪宗族势力极强,与当世嫡子继承嫡长子继承官爵财产的宗法传统有密切的关系,分家析产,甚至将庶子以及在室女都包括进来,推行兄弟均分制,实是韩道勋一直以来想要推行的改制新政之一。
在叙州推行此政,更有着迫切的现实需求。
一方面,韩谦要尽快的掌握住叙州的形势,为冬季的战事做准备,就需要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他们密切配合,就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跟他们进行妥协,尽可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化解土籍番户的敌意,同时还要防止资源再像以往那般都集中掌握在三家嫡支手里,再次成为影响叙州稳定的隐患。
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家嫡支,最终所分得田宅会多一些,但每家田宅也不过千余亩左右,放在江淮都只能中等规模的地主。
而作为对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家嫡支进一步的补偿,韩谦则建议将黔阳城所控制二十多艘千石帆船,都由三家掌握,将与沅江上游诸州番寨的商贸等事,也都专任三家进行。
靖州辰州的土籍大姓,对叙州充满警惕,都已经封锁对叙州的商贸,禁止商船进出叙州,而这些土籍大姓,对大楚的忠心也实在有限,韩谦手里的秘旨,对他们毫无作用。
韩谦甚至怀疑在朝廷对潭州用兵之后,辰州的土籍大姓势力极有可能会聚集起来支持潭州。
现在他们在叙州推行田税改制土客合籍等新政,辰州的土籍大姓都极为紧张,已经在暗中招兵买马,只不过叙州形势的发展太快,韩谦没有给辰州大姓势力动手的机会,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就被迫投降了。
而一旦在入冬后,对潭州的战事正式拉开,那他们跟沅江上游诸羁縻州县的势力,关系必然将会变得更紧张。
韩谦目前也只能是寄希望向杨洗三家牵头后,能恢复跟这些地区的商贸。
其他物资不说,叙州已经开始缺盐。
沅州下游的通道被封锁,目前就急需通过靖州,将蜀地的岩盐运过来。
叙州所产的茶药布匹等物资,也已经积压很多,也需要从沅水上游换购牛马等紧缺物资;他们甚至需要运入更多的铜制钱,以便向叙州民间购买军需物资。
叙州将杂捐都并入田税,作战所需的桐油木材等物资,就需要拿钱去买,而不能像以往那般设立名目进行直接征收,对货币的需求量就大增。
州府这边,除了大幅增涨的田税外,也要大幅提高商税以及自营匠坊的收入,才有可能在维持州府自身运转,在继续屯垦修造河渠道路外,去维持三四千人精锐武备。
以后州县的田税看似预计能增涨到十七八万石粮秣三万多缗钱,数量已经相当可观,但由于废除徭役后,往后要州县要修缮城池道路堤坝,就需要衙门拿出钱粮去雇佣人力,再加州县官吏队伍的薪奉公帑钱,差不多就要吃掉田税的一半。
在叙州没有办法推行部兵制,废除徭役,也将传统的义务兵制给废除掉了,募兵制目前唯一可行之策。
州县差不多要维持千人规模的治安兵马,此外还要筹备三千人规模的精锐武备,粮饷以及兵甲战械战船及营房的添置修缮等等,可能每年的基本开支就要四五万缗钱,更不要提战争期间将暴涨的巨额开销了。
虽然韩谦希望马寅马循父子在朝廷所施加的巨大压力,自行撤藩,但这个可能性不大,谁愿意从一方诸侯沦为终身都有可能被幽禁的阶下囚?
叙州这边后续除了养兵训练外,还需要筹措一批物资作为储备。
后半夜,韩谦又将杨再立洗寻樵向建龙三人从狱中提来。
除了田税改制土客合籍以及族人内迁拆族分户专任商事外,韩谦还要求三家上缴六万石粮两万缗钱作为去年应补征的秋粮,此外就是将各家所属的寨兵及眷属以及私藏的兵甲都交出来。
眷属迁入临江县安置,一千两百余寨兵,作为募兵,编入叙州行营。
条件虽然苛刻,但三家还是保留相当一部分族产少量的奴婢,又专任商事的特权,往后在叙州还不失一个巨富乡宦的存在。
对出山投降时就已经将身家性命都交到韩家父子手里的向建龙杨再立洗寻樵三人,又能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选择?
一直到晨曦初现,诸多事情才彻底谈妥,向建龙洗寻樵杨再立三人也没有再关押到州狱,而是在芙蓉园里找了一座院子,暂时将他们软禁起来。
而为了能让高绍林海峥脱身出来,助他统兵,筹备随时都会暴发的战事,他们之前兼任的州司法参军州司工参军两职推出去。
而韩谦他自己除了兼领临江县令外,州衙这边的事务也都将全部推掉,之后他便会到龙牙城专心致致的进行备战;张平作为监军使,也会到龙牙城去。
哪怕是多迷惑潭州一天也是好的,接下来便要请薛大人李大人秦大人冒充一段时间的趋炎附势之徒了;以后州衙这边的事务,便要请薛大人劳心助我父亲治理了。韩谦站起来笑道。
比起韩大人韩司马的忍辱负重,我们这点小委屈,算得了什么?薛若谷见韩谦要回东院休息,站起来给他送行。
你肩头上的箭伤,应该好差不多了吧?韩谦伸着懒腰往东院走去,跟奚荏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讨论你欠我的债了?
少主一定要强迫民女,奚荏便再挣扎都没有用的,哪怕还能喊赵庭儿来救我?奚荏娇怨的说道。
你等会儿先帮我掐掐肩,就当是收点利钱。韩谦才不敢奚荏拿赵庭儿当挡箭牌,想着先将她骗到卧房里好动手动脚,大不了出了卧房不认就是。
走进他起居的院子里,韩谦却发现好几个侍卫都守在院子里,没有回房休息,探头看见冯缭一人正孤独的坐在小厅里等候他过来。
韩谦沉着脸走进小厅,盯着冯缭问道:你不会在夜宴过后,在这里等我一夜吧?
你父子二人并没有割据叙州之意,一切的一切,都是助天佑帝谋算潭州?冯缭迎着韩谦锐利的眼神,问道。
哦,你什么时候猜出来的?韩谦坐下来,饶有兴趣的问道。
韩大人并无称雄主之意,时时处处都更关心民生;而之前我就听说四姓有人暗通联络监军使张平,也曾提醒过你注意,但四姓在联络监军使张平之后,却轻易上当去偷袭中方城,我便怀疑张平与你们暗中串谋,冯缭直接说出他这些天心里的疑惑,而昨日夜宴之后,你父子将薛若谷三人留下来,他人都认为你父子会杀薛若谷清洗州衙,但哪怕是将薛若谷三人放回金陵,也远比杀了他们三人要好。我苦思良久,除了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可能,再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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