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孟老爷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怎么好。
先前孟书和的尸身没有找到,所以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每天出门去寻找女儿的尸身,就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但是现在尸身找到了,他的精神支柱没有了,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竟像忽然之间老了十几岁,连眼角的皱纹都加深了许多。
白鹤染能理解这种心情,前世阿珩的直升机炸毁,所有人都说阿珩已经死了,但是凤家人一直对此十分抗拒,她们剩下的四个姐妹也坚决不信那只是一次意外。
凤家所有的人都参与到这起事件的调查当中,可惜,事件有上面压制着,所有的消息全部封锁,即使是凤家这样的存在,能够查到的线索也寥寥无几。
凤家人是坚强的,消息传到的时候没有哭,整个查清事实的过程也没有哭,直到后来不得不给阿珩办了丧礼,丧礼之后全都病倒了,整个家族都衰老了一般,再无生机。
她那时就想,如果将来有一天她也死了,白家是不是也会有人因此而伤心难过她不求难过到一夜衰老,只要有人肯为她的死而掉一滴眼泪,她泉下有知都会感激涕零。
可惜,她永远是不可能知道了,因为她是毒脉白家最后一个死去之人,从她闭上眼的那一刻,世上再也没有毒脉白家的存在,甚至在许多年以后,毒脉的痕迹也将被全部抹去,就像这个千年旺族从未出现过一般。世界该怎样还是怎样,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去而有所改变。
“我替父亲把把脉。”她抓过孟老爷的手腕,双指掐了上去。
孟文承没有拒绝,只是接连叹气,“把不把脉也没什么要紧,我这把骨头虽然还不算老,但连女儿成婚那一天都没看到,想想也是没什么意思。就是担心你们母亲,我若再有点什么事,她可怎么办呢书玉还没娶妻,万一将来的儿媳妇与她不睦,她该受气了。”
孟书玉好生劝他“母亲受气您就替她出头,您是她丈夫,这种事情只有您出头才是最解气的,也是让她最安心的。所以您一定得好好活着,既等着给母亲撑腰,也得盯着我别让我找个不好的媳妇。何况……”他顿了顿,“何况咱们还得留着命给姐姐报仇呢!在姐姐的仇没报完之前,命都不是自己的,死不起,必须活着!”
这句话给了孟老爷力量,整个人一下子又精神起来。
“是啊,我怎么忘了,还有书和的仇没报呢!玉儿你说得对,在你姐姐的仇没报完之前,咱们谁都不能死,必须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看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白鹤染将他的手腕放下,安慰道“父亲放心,没有大碍,就是伤心过度,缓几日就没事了。只不过这几日千万不要再添忧思,夜里尽可能的好好睡觉,不要总想着故去之人。要想等到报仇那一日,除了活着,还得养好了身体,否则等到仇人站到你面前时,你连刀都提不起来,那可就白白浪费了报仇的机会。”
孟文承用力点头,“姑娘说的我都记住了,今日之事大恩不言谢,还是那句话,有我孟文承在的一日,你就是我孟家的嫡小姐。可是……”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可是有些话必须说到前头,姑娘,如果有一日我孟家因为给书和报仇的事惹祸上身,到那时我就万不敢再认你这个女儿了。只希望到了那时你能快快逃命,千万不要受我孟家的牵连。”
孟书玉听得直皱眉,直觉告诉他,姐姐这个仇不是一般的仇,不是轻易就能报得了的。他曾想过杀害姐姐的人兴许是山贼草莽,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父亲多虑了。”白鹤染笑笑,“我会保护好自己,孟家也绝不会陷入到最坏的境地。这是一场战役,咱们一块儿打,说不定能打出意料之外的效果来。”
孟文承听着这话,思绪终于从丧女之痛中暂时拉了回来。他开始琢磨起面前这个小姑娘,明明昨日在城外见到她时,还是嘴里嚼着大饼的可怜相,可是怎么才经了一夜工夫,竟觉得这个小姑娘秀外慧中,一双眼睛里满满地透着灵气。
再看这姑娘坐在马车里身姿端正,身形虽然消瘦,但一点都不显娇弱,大方得体,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车里,即便马车晃动也不会跟着一起歪斜。
她的小下巴十分自然地微微上扬着,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
这是骄傲的象征,即使不是骄傲,也至少说明这个孩子在从前的生活中甚少向人低头。所以自然流露出来的就是这种自信的神态,浑然天成。
他意识到昨日在城外道边,这小姑娘同他所讲的身世十有**该是假的,什么家住多花,什么到凤乡来寻亲,可能都是假的。但若是假的,这小姑娘有什么目的呢
许是他看得太久了,被他盯着看的人觉出端倪,于是他听到白鹤染说“昨天书玉也问我处心积虑来到孟府究竟是有何企图,我和他说,不是我处心积虑要到孟家,而是孟家的人想尽各种办法来邀请我跟他们回家。书玉不信,那么我便把这话再同您讲一遍。父亲,请放心,除了这一份亲情关爱之外,孟府的一切于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值得觊觎之处。我承认昨日确实是顺水推舟借孟府的马车顺利进了凤乡府,但除此之外,我对孟府再无任何企图。而昨日那进城之恩,我相信通过书和小姐尸身一事,我也算是报了。”
“你进不了城”孟文承听得皱了眉,凤乡城近日并非贴出告示要缉拿何人,所以往来盘查虽然谨慎苛严,却也不至于当场将什么人拿下不让其入城的,除非……
他想起一件事来,听闻前些日子大卦师巴争算得一卦,说有客自将自远方来,客虽客,客也非客,半主半客,如若进城,变客为主。
这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话,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传话的人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卦师的卦相从来都很难懂,但据说国君却能懂,而且懂得清清楚楚。
所以城门处虽未贴缉捕的告示,但一直都有国君亲卫站在那处对往来的人群进行辨认,防的就是那位“客”进了凤乡城。
当然,国君抽风盘查百姓也是常有的事,他从来没觉得这种事情会跟他孟府扯上过关系。却也不知为何,眼下竟觉得大卦师卦相中的那个“客”,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小姑娘。
可是一个小姑娘如何能让大卦师和国君忌惮成那般孟文承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先想开口问问,可是这话要怎么说呢想了又想,只得作罢。
白鹤染依然保持着一个礼貌的笑容,孟家父子不与她说话,她也绝不主动开口闲聊。直到进了城,马车奔着孟府的方向走了,她这才提了一句“要不要先找个酒楼吃个饭父亲和书玉的眼睛到现在都是肿的,咱们身上还带着烧纸的味道,就这样回府很容易被母亲瞧出端倪,到时候母亲多心就不好了。”
因为怕孟夫人怀疑,所以他们三个是跟那些下人们分开走的,孟氏父子一听她的提议也觉有道理,于是连连点头,孟书玉掀了帘子吩咐车夫“去望凤楼。”
马车在前头路口转了弯,往那处叫做望凤楼的地方去了。
孟文承掂量许久还是开了口,他问白鹤染“以前没来过凤乡吧你说咱们这京都也是的,明明是国之要地,却偏偏叫成个乡,听起来到像个乡县。不过望凤楼的菜还是不错的,一会儿你多吃些,今日让你辛苦了。”
白鹤染依然是礼貌得体的笑,“不辛苦,都说了是一家人,就不在意这些事情。”
孟书玉说“我们跟望凤楼很熟,有常年包下来的雅间儿,到了之后可以在雅间儿里洗漱一下,毕竟今日……”他看向白鹤染的手,这双手抱过他姐姐的头。
“洗一下就好,没关系。”白鹤染摆摆手,没有多说。其实她不在意这些的,一来毒脉本身也非善类,有许多毒素都是从尸体里面提取出来的,从小到大她没少跟尸体打交道。二来洗手跟消毒是两回事,接触尸体之后要紧的不是洗手,而是消毒,特别是这种开棺取出来的尸,消毒是必须的,且还要用特殊的消毒手段来处理。
不过这些她都不需要,她的体质自成毒系,既是巨毒,也能解百毒,可以快速自行愈合,还有超强的自洁能力。所有的毒菌都已经自行消杀过了,甚至还在与孟文承和孟书玉接触的过程中,为他们也进行了消杀。
她是心里有底所以不在意,但这看在孟家父子眼里,便又是把她的恩情多记上了一分。
望凤楼有三层,建得十分奢华,据说只有凤乡城内的王公贵族才有资格进入其内用膳。
孟家是皇亲,自然是可以的,非但可以,还因为宫里太妃的关系常年包下了一处雅间儿。
三人下了马车,本是想直奔着雅间儿去的,却没想到被小二拦了一下,为难地说“对不住了孟爷,您订的那处雅间儿今儿被人给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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