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太妃吕氏,年六十,膝下有一女,为罗安公主。早年抚养大皇子淳于傲至十五岁,淳于傲继位之后,欲尊其为太后,吕氏不允,故而尊为贵太妃。
每年贵太妃寿宴都会办一场宫宴,今年贵太妃六十整寿,依着淳于傲的意思是要大肆操办一番。然贵太妃不主张,故而仍只循往年之礼,办一场宫宴罢了。
不过与宴宾客却不能不当回事,今年的寿礼一定要比往年更重,方显心意。
贵太妃到时,身后跟了一长串儿的宫女太监,阵仗摆得很足,直到上了高台,那些宫人才退下,只留两名宫女跟随上来,随着贵太妃在高台中间站定。
淳于傲立即起身,向贵太妃行了叩拜大礼。下方与宴宾客也起了身,跟随国君一齐跪下。
君慕凛没跪,但也站起来了,毕竟算是长辈,基本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白鹤染被孟夫人拉着跪了下来,这毕竟是孟夫人的姑母,又是罗安公主的亲娘,她于情于理都应该跪,故而也没觉有多别扭。
一时间,在国君的带领下,整殿的人齐声高呼:“贵太妃娘娘千秋康乐,福寿绵长!”
贵太妃吕氏俯首看着下方,又看了看跪在跟着的淳于傲,没说什么,只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君慕凛。一直绷着没什么笑模样的脸在看向君慕凛时略有松动,竟是主动开口问了句:“蓝儿的那个孩子,她还好吗我听闻她与你订了婚约,你,你待她可是真心的”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白鹤染在下方跪着,一下就将头抬了起来,正听到贵太妃冲着君慕凛摆手说:“没惊着你吧按说这话不该这会儿问的,只是方才在外面听说你来了,一时便没忍得住。蓝儿生的那个女儿我没见过,但蓝儿小的时候却总会到我跟前来玩。她跟我的女儿感情很好,她们是亲姐妹,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玩闹。从小到大几乎有一半的膳是在我宫里用的,有时干脆还会睡到我宫里,跟浣儿整宿整宿的聊天。你同那孩子订亲的事早就传到了歌布,我听说了,一直惦记着,正好今日你来了,我便问问。”
君慕凛愣了一会儿便回过神来,虽是没想到贵太妃会有此一问,但他听得出也看得出,这位太妃对他们家染染是真的关心,对于染染的母亲也是真的惦记。
于是他冲着贵太妃揖手,深施一礼,道:“承蒙太妃挂念,染染一切安好。我东秦给了她天赐公主的尊荣,还赐下封地,建了公主府。本太子待她,亦是真心实意。”
贵太妃松了口气,“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说完,方才想起正事,于是微微欠身回了礼,“多谢东秦太子来为老太婆我祝寿,太子远道而来,歌布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不敢。”君慕凛道,“是本太子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请太妃莫怪。”
贵太妃笑着摇头,“不怪,不怪,能来就好,能来就好。”说完,这才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淳于傲,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笑模样的脸又沉了一下,淡淡地说了句,“起吧!”然后再冲着大殿下方道,“你们也都起吧!老身每年寿宴都要这样子操办,实在也没什么新鲜的,这寿祝不祝就是个形式,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听歌看舞,两个时辰后出宫便罢。”
话说完,广袖一挥,转身坐到了已为她备好的椅子上。
淳于傲没有马上起身,在地上又跪了一会儿,半晌,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默默地坐回龙椅。下方宾客也跟着起了身,坐回自己的座位。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贵太妃情绪不是很好,再加上一上来就先跟东秦太子问了淳于蓝的女儿,这明显是打国君的脸啊!
谁不知道国君最痛恨的就是跟前太子有关的任何人和事,特别是远嫁东秦的那个胞妹,更是国君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人还能记得十多年前,那位郡主的死讯传回歌布时,国君乐得摆宴整整三日。可眼下贵太妃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这样的场合热络地跟东秦太子打听那位郡主的女儿,这话国君如何能爱听寿宴还没开始就闹成这样,后面怎么继续啊
好在掌歌舞的太监很懂事,一见大殿内气氛不对,立即让鼓乐奏了起来。鼓乐一起,佳肴流水般摆上席来,舞姬翩然登场,总算是在明面上缓解了适才的尴尬。
可也只是明面上,发生过的事谁也不能当它就没有发生,至少贵太妃的脸依然是沉着的,国君的面色也很不好看。到是那位东秦太子比较惬意,歪靠在椅子里,手里剥着歌布特产的果子,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女宾堆儿里送,时不时还挑着唇角笑那么一下,笑得那些女宾一个个都红着个小脸蛋儿,头都不敢抬了。
于是许多人心里就犯了合计,这东秦的太子到底是干什么来了选妃来了么这不是刚当着贵太妃的面说对那位天赐公主是真心实意的,怎么一转眼就当众勾搭
贵太妃也注意到了,一时间气得不行,只觉这位太子刚刚是在敷衍自己,根本就没有对那个女孩很好。这才多一会儿工夫,她明明都表了态自己很惦记那个孩子,好歹她是今日寿星,你东帮太子又是来到了歌布的地盘上,多少也该给些面子吧
然而这面子是真没给,可见人家不但没把那女孩放在眼里,也没把歌布放在眼里。
贵太妃心头郁结,脸色愈发的阴沉。
白鹤染也注意到了那位太妃的情绪变化,不由得以唇语提醒君慕凛:“注意影响。”
君慕凛便回她一句:“我想你了。”
她翻了他一眼,不再去瞅,只低声同孟夫人说话:“母亲,我看姑姥姥好像不太高兴。”
孟夫人叹了气,“唉,哪一年的寿辰能高兴得起来呢!你姑姥姥本就不喜欢办什么寿宴,是国君一定要办的,因为他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一位有人情味儿的国君,重感情,知孝道,对于贵太妃这位养母是掏心掏肺的好。你姑姥姥能怎么办只能配合着。”
白鹤染懂了,合着这个杀了自己亲爹登上皇位的国君陛下,是想利用贵太妃来扳回自己的名声,让歌布人知道他还是一个有感情的人。真是有趣,亲爹都杀了,亲弟弟都关在死牢十几年了,亲侄子也被扼杀在襁褓里,弟妹惨遭凌虐,亲妹妹被逼死在东秦……死在他手里的亲人不计其数,捧着个养母又能证明什么呢
确实不能证明什么,淳于傲自己也心知肚明,但是他还必须得做,且得做好。
为了这个皇位,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他不后悔。但要想在这个皇位上能坐得长久,要想让史官在他身后有史可写,许多明面上的事情他就必须得做。比如说自古帝王讲仁孝,他于兄弟不仁不义,于亲父不尊不孝,但好在还给他留了一个养母,他便可以把这位养母给供起来,给其无上的尊容,对外说起来就是他身为国君,不忘贵太妃养育之恩,尊其为母。
这一点他营造得很好,这么多年保持下来,已经有许多人相信了他对这位太妃的尊敬。民间亦有许多国君念恩重孝的段子流传开来,说的都是国君如何敬重这位太妃,如何孝敬她,甚至连带着还讲了他与太妃的女儿罗安公主姐弟情深。包括孟家,也是被他亲近和照顾。
如果不是当年他杀父夺位的事闹得太轰轰烈烈,到是真的可以借由这位贵太妃,成为人人称赞的仁孝之君。可惜,那段历史是他永远都洗不去的污点,也是人们心中永远的记忆。
君慕凛又剥了个果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摇头,说了句:“酸。”随手扔在一边。
淳于傲撇了一眼那果子,果型周正,绿中泛红,是能挑得出来的最好的果子了。
这种青果是歌布的特产,只长在凤乡城附近的山里,现存果树十九棵,每棵树上每年只结果不到三十。其中有一半是全青的,很酸,基本不能入口。但还有一半是这种泛红的,就很甜,也很糯,吃起来口感特别好。
这种果树不能移植,挖出来就死,果核也不能再种,种到哪儿都种不出来。所以这种青果就成了十分金贵的东西,只有皇家宫宴上才能看得到,就是圣运公主府也只是偶尔才赏下几枚尝尝鲜,其它的都收在宫里,要么就是送到贵太妃那处,以显国君对太妃的重视。
今日寿宴,特拿出青果待客,也不是人人都吃得着。君慕凛做为客人,宫人挑了最好的果子摆到他面前,主要也是不愿给歌布跌份儿。没想到最好的果子到了他口中还是觉得酸,吃了一口就扔到了一边,看得人那个心头。
淳于傲知道君慕凛这是故意的,可是他能说什么青果再好,也是对于歌布来说,放到地大物博的东秦去,确实就没有多待见了。
不过眼来来看,果子事小,却有一事重于万千。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东秦的太子,是怎样无声无息地进入凤乡城的先是一个白鹤染,后是一个君慕凛,这两口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他的凤乡,走进了他的皇宫,这是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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