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秦凝的话,任贵均摇头叹息:
“这能怪谁还不是房秀娟自己惯出来的我看在任东升现在对我蛮好的份上,有时候那个小子过来,我就说他几句。
可那个小子啊,却是个坏脾气,我一说,他就给我甩脸子,那现在他来,我也不给他吃食,他也不再来了。
任东升和我说过,说学校里老师也不喜欢那小子,现在啊,等高小读完就让他回家,赚工分算了。唉,我是这个年纪了,儿子都靠不上,这孙子,我更是不可能指望,随他们去吧,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
倒是小静,我瞧着怪可怜的,现在房秀娟走路不利索了,家里头的活都是小静在做,放了学还要做自留地呢,可任东升说,今年小静就读完高小,也不给读中学了,读不起。那小凝,你说,他这么说了,他那每个月的三块钱……”
任贵均征询的看着秦凝,眼里是忐忑又为难的样子。
秦凝看看成屹峰,先垂下眼,扒拉了几口面,正要说话,倒是成屹峰先开了口:
“外公,想想你这些年受他们的气,你就别心软吧!前些年,你给了他们多少不止每个月三块钱呢!”
任贵均就叹息道:
“是不止。可小峰啊,我这年纪越大,就越容易心软呢!老了,经的事多了,就知道这人啊,一辈子总是要经过许多坑坑洼洼的;
有时候看起来是件祸事,可转眼的,也能变成好事,有时候看着是件好事,可谁曾想,兴许明天祸事就来了。所以啊,得饶人处且饶人,给自己留条路,总是好的。
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他们做得那么过分,都是你们帮着我,尤其是小凝,这几年要是没有小凝顾着我,光上次摔断了骨头,说不定我就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可就是因为这样,我该给你们积德,不能仗着我们得了理就不饶人,他们现在确实过得苦,房秀娟住院花了好些钱,结果还是落下病根,根本不能再干活赚工分;
光她的病痛,已经是报应了,今后他们那个儿子,也不是个省心的,我就想着还不如早点不拿他们的钱,省得到时候把怨气全出在我们这边。你们说呢”
任贵均话是对成屹峰说的,眼神却依然看着秦凝。
秦凝正好吃完了,搁了碗,说:
“舅公说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该饶的是东升叔和雪静,不是另外那两个。舅公要是心里不舍得雪静,不如就别跟东升叔说,三块钱不用给,而是可以这么提,就是以后雪静的读书由您这儿给付。房租一年也有三十多块呢,雪静要是读中学的学费、吃饭什么的,怎么的都是足够了。”
任贵均想了想,点头:“倒是。雪静一向比较乖,但是读书……东升连儿子都不给读了,给女儿读,他会不会不愿意啊”
秦凝说:“轮不到他愿不愿意。钱是您的,您作主啊,您可知道,上回房秀娟在我娘成亲的时候大吵大闹的,还是雪静跟我说,等她长大赚了钱,她养着您!”
任贵均呆了呆:“她还那么说过”
“嗯,真那么说过。虽说是孩子话,但她心善,心善就该鼓励。而且东升叔也不该小看了女儿,雪静读书好,斯文又懂道理,对雪静好点,他不会吃亏的。反正让我看来,任雪君那个小子,又懒又馋又没礼貌,今后东升叔他们有得苦吃呢!”
任贵均默了默。
成屹峰插一句:“倒也不懂了,儿子女儿的,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自己生的”
任贵均看看他,叹了口气:
“在乡下可不一样,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如今不过是在替别人家养,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每个人都这么想,例外不了啊。不过雪静既然能这么说,以后我就养着她!就按小凝说的办!可说到来,我这么做,还是小凝吃亏了,这三块钱,可是屋子的租金呢!”
秦凝笑起来:“那舅公怎么舍得让我吃亏啦”
任贵均无奈的笑了笑:
“唉,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任东升过得苦哈哈的,我心里也不落忍,不过我不让你太吃亏,我俭省着点花,三块钱一个月,还是养得活我和小静的。”
秦凝没避讳,直接叹了口气,说:
“舅公,我懂您的心。您别俭省,该吃吃,该喝喝,光节约领,我都已经赚不少了,足够的。其实,只要任东升对您好,帮他们一点也没什么。舅公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任贵均欣慰的笑了笑,却也叹气:“终究,是你心善,也是我有福气。”
成屹峰拉住老人手,喜滋滋的说:“外公,我也有福气。小凝今天答应嫁给我了。”
“真的”
“真的!”
“哎唷!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啊!”
成屹峰和任贵均笑得开心极了,满眼兴奋的看秦凝。
秦凝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嗔怪的瞪一下成屹峰,站起来说:“我去看一下宝生。”转身进了宝生的房间。
房间里,宝生对着盏油灯,正咬着铅笔头出神。
秦凝走过去干咳了一声,宝生才回头:“姐!”
秦凝坐过去,在他写字的旧抽屉台边坐下,默默的看他。
宝生又低下头,手放在抽屉台底下,相互捏着。
两人对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宝生低低的说:“姐,我知道的,我没有再乱想了,我就是,看见他,紧张。”
秦凝低低的“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说:“宝生,今天,我答应他,会嫁给他了。”
宝生猛抬头,怔怔的看着秦凝好一阵,扯起嘴角笑了笑:“姐真有福气!真,真好。”
秦凝深吸了一口气,说:“宝生,你,如果想遇见和你一样的人,你就要努力,看见更大的世界。”
宝生垂下头,好久,他问:“真的,会有吗像你,遇见,他”
“比较难。但,如果飞得高一点,走得远一点,遇见的人多一点,概率就大一点。”
“姐,为什么,我的,要这么难”
宝生的头越来越低,秦凝的话也越来越低:“……大概,大概,你比我更稀有吧,稀有的人和物件,总是比较难让人发现。”
宝生笑了,牵强的笑容在灯油火里跳跃:“呵呵,姐,你总是会安慰我,这世上,只有姐你觉得我是好的,我是个人。”
“宝生啊,那你就要珍惜你自己。好好的读书吧,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能读大学了呢!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一定要读大学,你才能走得远,遇见你能遇见的人。”
“我,知道了。姐,会对他很好吧”
“嗯,他对我好,我就对他好。”
“……呵呵,姐姐真是,唉……我知道了,我以后,喊他,姐夫。”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说定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便听见外头脚步声过来,很快,成屹峰的声音响在门口:“小凝,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
秦凝站了起来,见成屹峰的脑袋往房里一探,宝生的头便立刻低下了。
秦凝摇摇头,走了出去拉开他:“走吧,是不早了。”
成屹峰身子往后仰了仰,看了一下依然坐着的宝生,这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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