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只是一处破败了的宫殿,殿宇陈旧,草木荒芜。从百十年前的门庭若市发展成了如今的门可罗雀,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在宫里“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的事从来不少,兴许是她孤陋寡闻,向来她只听过“红颜未老恩先断”、“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这样的诗句,从未听得花好月圆、恩爱不疑的佳话。
道庄此去既是为了逃离也是为了冷静,老实说,她当时说搬走不过是开玩笑,不曾想熊侣竟真的分了一个宫殿给她住,而且还十分贴心地让小伶跟着她一起搬了过来。
如此也好,见面的机会少了,一时的感动定不会相思入骨,就算真的会想他,将苗头扼杀在萌芽,决计是明智之举。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桃花坞没了文夫人的庇护,连一个普通的宫殿都不如,萧疏凋敝,无人问津。也是,如今宫里的人们都像百鸟朝凤一样簇拥着熊侣,谁还愿意踏足这偏远的地域毕竟千里马长有,伯乐却不长有。
“桃花坞,”道庄左手拉着小伶,右手提着包袱站在大门前念着牌匾,“我虽算不算伯乐,但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姑娘确定不再多增些人手了吗,这里虽然偏远,但是并不比别的宫殿小,你我二人恐怕打理起来会很困难。”小伶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没关系的小伶,我完全相信你的实力,以后这里就全交给你了,你擦地来你浇花,你洗衣来你做饭,如何”道庄拍着小伶的肩膀道。
小伶哭丧着脸,一脸的为难:“这、姑娘还是不要太信任奴婢的好!”
道庄哈哈笑道:“放心,不会让你一个人做的,我有手有脚,干嘛做废人呢!以后这里的劳务咱们一人一半,如何”
小伶又是感动又是叹息道:“姑娘待小伶可真是好,只是小伶不明白,姑娘深得大王宠爱,本可以养尊处优,为何要如此作贱自己呢”
道庄敲着她的脑门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知道不得了人家的好处,就得为人家做事,若是合乎道义、能力许可,倒也罢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道庄想了想,叹息道:“不过还是那句话,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怎能算作贱走啦,进去干活!”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她所渴望的清净根本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浮夸的热闹。
傍晚,道庄笑着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一动不动地摊在椅子上,连小伶的取笑都懒得理会。已经一个月了,她的耳根没有片刻清净过,就连做梦都是在应付这些古代的‘闲人’。没想到有生之年也能看到桃花坞成为名胜古迹,吸引这么多游客前来观赏。
“若是这里也能卖票,肯定能大赚一笔,小伶,到时候咱们可就衣食无忧了。”她一下一下地扇着长扇道。
“姑娘可真会说笑,咱们现下难道有吃穿之愁”
“这倒没有,我的意思是,有了钱咱们就不必再寄人篱下……”
“哦想不到道庄竟有这样的心思……”听着这刺耳的声音,道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每日都像约定好了一般,当她送走最后一位妃嫔,熊侣便踏着夕阳的余晖缓步而来,当然除了阴天,阴天是没有太阳的,但却有熊侣。
道庄正在心里默默数着:10,9,8,7,6,5,4,3,2……1字还没有数到,熊侣的脸已到了面前,道庄在椅子上没有动,小伶乐呵呵的迎了上去,道了声万福,又给他斟好了水,便退了下去。
“原来你跟寡人在一起,只是为了钱!”他倒是不客气,硬生生地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自己坐过去悠闲地喝起了茶。
呵呵,不然呢,为了你的风流,为了你的善变道庄站在一旁偷偷翻着白眼,又听他道:“别傻站着了,过来坐!”边说边往一旁挪了挪。
道庄看着他在椅子上挤出的蚂蚁都坐不下的狭窄空间,尴尬地笑道:“我……就站着就好了,坐了一天,还是站着舒服……”
“可寡人看你一脸疲惫,无碍,过来坐吧!”
道庄摆手想要拒绝,却被他突然一拉,坐在了他腿上:“这段时日,辛苦你了!”他怜惜地抚着她的脸道。
道庄却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些人来,她确实觉得疲于应付,但是若没有她们,仿佛她在这宫中也无事可做,悠长岁月,终日望月悲花,似乎也不是什么好的状态。
罪魁祸首还是她脑子进水跟着他回了宫。哎,早知道他的身份,她一定不会作茧自缚上了他贼船!真是一遇熊侣愁似海,从此业平是路人。
“累虽然累点,但是和她们聊聊八卦也挺有意思的。”真正让我感觉累的人是你啊,她在心里偷偷补充道。
原以为搬来这里就可以躲开他了,谁知道反而给了外人她已是他的姬妾的错觉,是啊,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一个侍卫竟能分到一处不错的庭院!
这笔买卖做得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宫里有什么八卦”熊侣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道庄趁机从他怀里起身,随手拿了个苹果,啃了一口,煞有介事地说:“你不知道也对,你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估计只知道喝酒泡妞!”说到这儿,她突然神秘地笑了,“但是你每天来桃花坞的时间倒是很巧妙地都避开了你的夫人们,你说怎么会这么不巧呢你这么喜欢美人,却总是和他们擦肩而过,知道这个噩耗,有没有很失落”
熊侣冷眼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看你就足够了!”见她不知所措一脸的慌乱,又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道庄最佩服熊侣的就是他这种任何时候都能表现得若无其事的风度,当然也可以称之为脸皮厚,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什么都聊啊!八卦的目的就是娱乐,没有是非对错,说者高兴,听者也高兴就行了。”见他沉默不语,她又耐着性子进一步解释道:“比如蒍贾大人的夫人比令尹大人的夫人漂亮,又比如你今天宠幸的女人没有昨天的漂亮……”
“无聊!”熊侣优雅地放下茶杯,起身便走,道庄也不阻止,她巴不得他早点走呢!
他走以后,小伶不知什么时候又凑到了她身边,问道:“大王这就走了”
道庄看着她,愣了愣道:“你是怎么做到来无影去无踪的练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功夫”
小伶得意地笑道:“我这两年唯一学会的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反复练习,已入臻境,察颜观色只是基本功。”
道庄敲着她的脑袋道:“我看你是明哲保身,还察颜观色!”
小伶揉着头笑道:“姑娘学问比我大,姑娘说是明哲保身就是明哲保身。但是姑娘真的就这么让大王走了”她也是很执着。
道庄道:“我没让他走,他自己要走的。”
“他要走难道你不会留一下吗”
“为什么要留啊要走的人就和装睡的人一样,勉强不了的。”
小伶恨铁不成钢地说:“拜托你清醒一点,你如今这样吃穿不愁、受人拥戴,你以为那些人真是冲着你这个人来的吗她们冲的是你有大王的宠爱。”
“那你呢,你也冲着你们大王才跟着我吗”
“你这么想就是侮辱我了,你对我这么好,我若敢那样想,还配为人吗”小伶气得双眼发红。
道庄见她真生气了,急忙安抚道:“好啦,好啦,我乱说的,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伶立马破涕为笑了:“我话说完了,信不信由你,你自己想想吧!”说完便跑了出去。
道庄一个人躺在床上,忍不住想:小伶的话或许没错,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有多少是纯粹的尤其是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她有幸能得熊侣护佑,是否应该明哲保身呢可是她无缘无故的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夹着尾巴做人、在这里曲意逢迎权贵吗不,如果注定要在这里过一生,那么她也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而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守住这颗心,不让它迷失在横流的物欲与权势中,更不能让它沉陷在熊侣无意的温柔里。在这样男尊女卑的年代,对于对感情要求绝对忠贞的她来说,心比命更重要……
桃花坞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客人中不仅有宫里的妃嫔,还有宫外贵族的夫人。人虽不一样,说的话却没有太大差别,挖苦千千万,称赞就一种,无非就是:夫人真是天生丽质、气韵非凡,大王会如此喜欢不足为怪!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道庄就只是回以礼貌性的微笑,笑得她两颊都僵了,但是外人面前,她一向知道分寸,等等,外人难道在她心里熊侣已经成了内人
要不得,要不得,道庄急忙摇头甩开这些恐怖的念想……
不过那些来访者中也有有趣的,譬如熊侣的一个叫蔡姬的夫人就很有趣。她第一次到桃花坞,双眼就不停的四处打量,最后停在一把古琴上,再也没有移开视线。
道庄见她像一只胆怯的小猫一样,畏畏缩缩,主动走过去招呼道:“这琴有什么特别吗”
蔡姬明显一惊,然后才羞涩地笑道:“姐姐莫要见怪……我……我实在是因为太爱这琴了,才不舍得移开视线……”
道庄奇道:“这琴……有什么特别吗”
蔡姬道:“姐姐难道不知道这琴吗那我给姐姐说一个故事吧”
道庄急忙点头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你说!”
蔡姬抿唇轻轻笑了笑,便开始说:“周朝时,韩国著名女歌手韩娥要去齐国,无奈路过雍门时断了钱粮,好在她天生一副好嗓子,而且还练得一身好琴技,于是便卖唱求食。那凄婉的歌声在空中回旋,如孤雁长鸣,她离开后,整整三天,歌声仍缠绕回荡在雍门千家万户的屋梁之间,世人惊叹之余,更加难以忘怀。所以人们称她那把琴为“绕梁”。我虽熟知这则轶事,却一直无缘得见“绕梁”,只是听闻这琴如今为大王所有,但是姐姐也知道,我人微言轻,相貌又不出众,大王如何会将琴借我一看说到这,我倒要感谢姐姐你呢,若不是你搬到这宫里,我还不知道原来大王将绕梁放在这儿了,更加不会有今日的一面之缘了。”
道庄指着她们面前那把卖相普通的朱漆木琴问:“你说这是绕梁这名琴还真是低调啊!”
蔡姬红着脸解释道:“姐姐不要这么诧异,其实我也是近来才得知这琴就是‘绕梁’的,我的流云斋就在桃花坞旁,之前偶然听到大王弹奏,这琴的音色之美实是别的琴无法比拟的,加之……加之大王对姐姐的宠爱,有什么好东西想必都会和姐姐分享,所以我断定这琴就是绕梁。”
道庄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心中暗想:数日前,熊侣确实十分嘚瑟地弹奏了一曲,虽然听着还不错,但也没什么特别呀!那日他弹的是诗经中的一首,叫做《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虽然好听,但内容太露骨,摆明了是在撩她。她是由衷拒绝的,所以自然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好的地方……现在想来,她当时没听出这琴哪里好,许是因为熊侣的琴技太差不过熊侣也真不够意思,放了一张这么宝贵的琴在这里,也不言语一声,万一她不小心伤了碰了,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