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歌人》第三十一章 孽忆

    清晨,窗透初晓,蝉音渐高。

    子樱阁内金光洒下,投在房前繁盛的浓荫上,斑驳出一地清凉,甚至祥和。

    一众下人站在房门外。

    以嫣彩和嫣然为首,他们都都静静待立着,靠后的丫头则端持着盥盆,朱漆描金兰的盘上,还盛放着青盐、花膏、香露……都是日常的盥洗之物。

    此时此刻,早已过了晨起的时辰。

    盆中的热水换了三四遍,嫣彩和嫣然四目对视,都在心里暗暗焦急,却没有谁敢贸然上去叫门。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难怪公子不悦,原来是个极其没有规矩的!”

    “就是,想当年咱们夫人受宠至极,不也是日日晨星夜寐,想要为王妃端茶送水,何曾敢有一分逾规僭越”

    “唉,现在世风日下,难怪咱们做下人的都看不过。”

    ……

    见无人呵斥制止,众人议论的声音越来越高。

    嫣彩眼中急切也越来越深,和嫣然大眼瞪着小眼,却也只能干着急。

    有好几次,她想要试探性地敲门,举起手来,犹豫了半晌,却又慢慢地缩回去,如此反反复复,倒更加剧了众人的不屑与猜疑。

    有老嬷嬷好心劝道:

    “我说嫣彩姑娘,咱们还是耐着性子等着吧,这屋里的夫人一向是甘蔗当火筒,别没来的又讨打。这明里暗里的,大家的眼睛都雪亮着,几时又能瞒天过海”

    “嬷嬷哪里的话……”

    嫣彩说着,随即触及到了手腕上的伤口,凝神呆怔了半晌,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众人缄默不语。

    “几时了”

    等到午时,才有声音从房内传来,悠悠然然,很是惬意。

    今日,她比往常慵懒了许多,十分柔和,万分娇媚。

    方才立在屋外的老嬷嬷们,都是府内服侍过王妃、夫人的老人,经历过两婚,早已察觉出不寻常,又见今日晚起,心中都暗暗猜忌几分。

    不嫣彩捏紧的小手舒展开来。

    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房门,满脸洋溢着笑容。

    “夫人可起了”

    榻上的人蔑了她一眼。

    “进来伺候吧!”

    服侍的丫头鱼贯而入,小心地服侍着。

    趁此机会,她暗暗向外扫了一眼,并未见春儿的身影。

    “早些摆饭吧,我饿了。”

    “是,小厨房已经准备妥当,都是夫人爱吃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今日的主子仿佛心情极好,言辞很是耐心。

    丫头们服侍她穿洗完毕,随即收拾床榻。

    掀开被子,床单上粘腻着一处处污秽痕迹,随即一股浓重的、怪异的腥味在整个内间弥漫开来。

    年纪小些的,都不明所以,只当是天气太热所致;那大一点的丫头,有些已经初通人事,便偷偷地臊红了脸。

    见此情景,嫣彩亦不知所措。

    他们都知道,自从上次闹事以来,公子再也没来过。

    下人们进屋摆饭,其中有一抹襦绿的身影,很是显眼。

    仿佛看到了嫣彩的反应,谢女很是不屑。

    “怕什么我已经是公子的人,还怕那些个孤鬼婆子、丫头片子嚼舌根儿的这些事你也应该略微懂得些,别动不动就臊了脸子给谁看这里又没有清俊些的小厮来配你……”

    嫣彩见她疯疯癫癫,越说越不体统,便急急忙忙打断。

    “饭菜已好,夫人快用些吧!”

    “不要……我今儿个……身子有些不爽。”

    屋里的人个个儿地敛声屏气。

    有人垂首不语,有人抿嘴低笑,胆子大些的,甚至开始互相挤眉弄眼。

    屋中央坐着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个蠢货!

    四周鸦雀无声,嫣然揣度半晌后,讪讪地走上前去。

    “小姐可是要沐浴奴婢将园子里的花团收了一拨,现下正好拿来用,虽然不似花膏、鲜花汁子香艳,但胜在新鲜自然,对女子的肌肤洁嫩甚好。”

    谢女理了理发鬓,语气淡淡的。

    “好……赶紧备着去吧。”

    她的神情时而怔忡,脸上莫明地红彤彤一片。

    此时此刻,连嫣彩嫣然两姐妹都认为:主子莫不是得了臆想症

    “是……是……”

    刚要出门,便听见背后一声猛地暴喝。

    “心不在焉毛手毛脚的,你今天是要死啊!”

    “滚回来!”

    看见嫣彩恓惶的模样,又想起上次的事情,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怎么见着你主子好不开心”

    “我可告诉你,死蹄子,别想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公子……”

    “夫人国色天香,公子的心头最爱,奴婢岂敢妄想”

    见主子发怒,嫣彩心里慌张不已,接连道:

    “奴婢是府里的家生子,所有的一切都由您掌握,您才是奴婢的天,奴婢全全听从您的话,夫人明鉴!”

    杌凳上的人蔑了她一眼。

    “算你识相!你知道什么公子疼惜我,岂能让你这种小蹄子看出来”她尤自洋洋自得,“算了!跟你这种贱婢说也……不懂。”

    “贱人贱骨头!”

    说出这话时,她自己兀自一愣。

    这句话,太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般。

    记忆倒退,她猛然想起了幼年时期,身为隐卫的母亲,带着自己去谢府执行的任务。

    多年前的那些场景,至今也难以忘怀。

    临风窗下,昼夜余昏,夜色苍茫不定,也是一个这种暑热未尽、秋风乍起的日子。

    谢府残破的后院。

    房间暗淡昏黑,透过一丝丝未泯的天光,可见香炉中袅袅轻烟,整个屋子弥漫着阵阵浓烈的龙涎暖香。

    她躲在房檐边上,吊着小脚,学着母亲的样子监视偷听。

    在那房间的隔壁,是谢府的柴篷,中间只隔着一层破烂的窗纸,常年布满了灰尘。

    凭借着树丛的掩映,她将小脚吊得更近了些。

    房屋内,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头发像鸡窝般散乱成了一团,清秀皙白的小脸有些脏,浑身清白的棉麻素衣,打了好几个补丁,一双水润的眼中,折射出极度的忐忑。

    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女子,打扮得很是妖艳。

    女子很白,穿着极薄的烈焰裙,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开,脸上画着浅浅的淡妆,发髻高耸,纤肢摇曳。

    借着混沌的天光,依旧可见她的美丽。

    “桐儿,你记住,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无论看到什么,你都不能出声,可记住了”

    小女孩怔怔地点了点头。

    忐忑的声音中,增添了几分未知的恐慌。

    “娘亲,是爹爹要来杀我们了吗”

    “不是……爹爹……”,女子语顿,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爹爹来爱我们了。”

    “可是爹爹上次见到我,却想要杀我。”

    女孩说这话时,声音很是平静。

    “他抽出了一把剑,指着我,说我是贱人贱婢……娘亲,桐儿怕!”

    一阵轻微的抽泣声在屋内响起,伴着克制的压抑。

    “不是!我们不是!”

    女子的情绪变得很激动,“啪”的一声,她伸手打向了孩子。

    “再哭……再哭我就不管你了!”

    抽泣声戛然而止,几乎与此同时,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了门轴转动的声音。

    “嘘……”

    她变得异常紧张,猛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流在说话。

    “你好好儿待着,没有娘的允许,不许出声儿,更不许出来,否则被夫人发现了,咱们又要饿肚子跪碎瓷片……”

    女子盯着小女孩,兴许眼神太过凌厉,女孩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记住,爹爹是在爱娘亲!”

    “是……桐儿记住了。”

    她点点头,说话的模样,异常的乖巧可人。

    待女子去了隔壁后,那个方才哭泣的女孩,伸出弱小的手脚,从墙角处悄悄地趴在窗棂边上。

    从木屏后走出一个男人来。

    “谢应天!”

    房檐上的人几乎脱口而出。

    自己认得,这就是身为隐卫的母亲,一直在谢府要监视的人。

    女子立即迎了上去,身子婀娜,袅袅娉婷,更带着几分妖娆的狐媚劲儿。

    窗棂另一头的人瞪大了眼睛,看见男子时,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脚下踏空,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老爷……”

    娇媚的声音响起,分外地摄人心魄。

    谢应天踱着步子缓缓走近,却始终深沉阴翳着脸,口中一言不发。

    “老爷……您不爱……”

    “啪!”

    女子话音未出,便被男子反手一巴掌,当即摔倒在了地上。

    “老爷……我……我做错了什么”

    地上的人捂着脸,声音中带着柔媚的哭腔。

    “贱人!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为了一个奴才背叛我……贱人……说!你生下的那个孽女,是不是奴才的贱种!”

    空气霎时安静,只闻见拳头击打在肉上的闷声。

    天色更加暗下来,房中开始呈现出混沌的漆黑,可在那漆黑中,却晃动着缕缕白色的影子。

    “老爷,我没有!我没有!您怎么就不相信呢桐儿……她确实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老爷……我真的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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