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白衣小童现身阻止崔流川上山,而偏偏让林雪烟回山的决定,是林雪烟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林雪烟压低嗓音,在崔流川耳边沉声道:“最近山上不太平,最好一两年内,都不要回来。”
林雪烟在说到‘山上’两字时,特意加重语气,“还有,这个家伙肯定是要跟着你的,不过不要担心是个累赘,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以让他去办,但是要记住一点,可以信,但不能全信。”
崔流川神色肃穆,认真点头道:“师姐,我记住了。”
林雪烟说的山上,不单单指眼前这座小山。
林雪烟似还不放心,嘱咐道:“师父一直在谋划一件可能功在千秋也可能遗臭万年的大事,其中内幕重重、云遮雾绕,我知道的连皮毛都不算,所以千万别不当回事。”
崔流川看着人高马大的师姐,故作轻松道:“师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挺烦人的。你想啊,送李莫申回家一趟,就能赚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说不准到时候见识了外边世界的莺莺燕燕,我就不想回来了呢”
林雪烟瞪了一眼,又轻轻拍了拍少年肩头,柔声安慰道:“放心,你老爹他们的坟头,我会时常去打理的,荒不了。老头子本事大着呢,也轻易死不了。”
是啊,少年的心思,都写在眼神里了。
崔流川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朝夕相处了有两年多的师姐。
满脸横肉的林雪烟笑了起来,不是一贯的冷笑、嗤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恬淡笑容,像是远山朝霞那般沁人心脾,崔流川就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雪烟向前走去,白衣小童也迈步走来,擦身而过后,林雪烟头也不回地从山村外一条小路上山。白衣小童一阵呲牙咧嘴,然后似乎找到了好玩的玩具,两眼放贼光,深吸一口气,一个纵身跳到缺门牙老马马背上,手舞足蹈,欢快如一只小王八。
崔流川挥手告别,只是林雪烟没有回头,他手臂高举,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中,怔怔出神少年的手指微曲,缓缓放下。撇撇嘴,终归是没有哭出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莫申轻声安慰道:“离别是为了下一次的相逢。”
有些心不在焉的少年抽了抽鼻子,正想说些什么,再抬眼望去,却没了眼前人。
下一刻李莫申便和老马背上的白衣小童较起劲来,死拉硬拽要把白衣小童从马背上扯下来,可白衣小童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几十个呼吸,就和李莫申祖宗十八代打了一遍交道,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快意至极。
李莫申气急,一巴掌拍在白衣小童脑袋上,小童哎呦一声,双手捂头,紧接着就让李莫申眼疾手快一把给拽了下来,摔了一个大屁墩。
白衣小童瞥了眼洋洋得意的李莫申,然后就哭天抹泪,撒泼打滚,嘴里叫嚷着,“杀人啦杀人啦!”
丁玲掩面而笑。
崔流川却浑然不觉,只是直勾勾眺望着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老槐树。
一行人就此止步,转头返回平安镇,缺门牙老马背上多了一位白衣小童,举止行为就像是常见的顽劣稚童,如果是在寻常市井街道遇上,或许崔流川会心生羡艳,甚至会觉得可爱,但现在他不会这么想,甚至从内心深处,多少有几分提防警惕。
方才师姐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
一行人在平安镇唯一一家酒楼下榻,说是酒楼,其实还不如清水县城那家至福客栈来得好。饭后,崔流川和白衣小童有过一场秘不外宣的谈话,李莫申当然很知趣,早早上床歇息,事后更没有问过一个字。
翌日拂晓时分,崔流川就火急火燎叫醒酣睡的几人,匆匆上路。惹得李莫申一阵抱怨,白衣小童则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欠揍模样。
无人知晓,或许说有很多人知晓,昨夜即将背井离乡的少年,偷偷在被窝里哭过。
——
一条流经数十国疆域版图的江水大渎中,此时大浪滔天,浊浪排空,如地龙翻身。天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颇有黑云压城之势,一条躯体庞大蛟龙乘风破浪,一路北上,所过之处,便有大浪排岸、船只破碎的场景出现。
一座荒丘坟茔中,地动山摇,山石滚落,一只娇艳欲滴宛若以血作朱漆涂刷的猩红棺椁破土而出,霎时阴风怒号,似有女子哀怨声响起,凄神寒骨,如泣如诉,婉转不停。
一座钟灵敏秀的名山大川中,一只白毛胜雪小巧可爱的小狐狸,向一处山涧溪水中抬步走去,走到溪畔时,便是一位媚意天生的狐媚女子,她看向水面那张出尘脱俗的绝美面庞,嫣然一笑。
三条字幅上书‘神课’‘看命’‘决疑’的算命摊子的主人,是一位老神在在的算命先生,面前有一只塞满竹签的签桶,今天又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生意。算命先生打了个呵欠,宽大的袖子里
一只苍老的手掌摩挲着几个光亮铜钱,他哀叹一声,开始着手收拾家当,整整齐齐装在身后的独轮车中后,步履沉重地推着独轮车缓缓走到街道尽头,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原先摊子所在的地方,留有一只竹签,下下签。
享誉一洲的佛教圣地,香火鼎盛的弥陀寺中,佛祖金身法相不知何时已裂纹密布,一身香火佛气几近崩碎,原本佛光普照的大雄宝殿中,此时已抹上些许阴霾,愁云惨淡。
……
——
缺门牙老马成了白衣小童的专属坐骑,但大多时候,白衣小童都是下马步行,如负笈游学般行走于山水间,丝毫不觉得苦闷,这才让将老马当作心头宝的李莫申大发慈悲放那个看上去就厌烦的小犊子一马。
至于新收的婢女丁玲与李莫申主仆二人关系,便是最常见的主仆关系,不近也不疏。
李莫申似乎有了点牙劲儿,这几日一双脚跋山涉水,虽是血肉模糊,可仍不愿骑马而行,而且十分走运的是,他手掌的伤口并无复发,甚至在昨天已经能拆下纱布,只等血痂脱落就可,这让崔流川少了许多忧虑。
走过一条相对宽阔平整的大道后,北上队伍来到在周围数县都闻名遐迩的飞狐峪,有山水游记称飞狐峪“千夫拔剑,露立星攒”,山路”回首万变”,如“珠曲蚁穿”。飞狐峪南北走向,神幻复杂,绵延百余里,最宽处六十丈余,最窄处仅有丈许,峪内峭壁悬空,松涛阵阵,凉风习习。
飞狐峪以幽深险奇著称,常有流寇盗匪在此打劫过路商贾、书生,后官府派兵进行过几次大的围剿后,飞狐峪长盛不衰的抢掠之风得以遏制,但仍有几股小的流寇愿意铤而走险,在此行打家劫舍的腌臜勾当,当地官府也是烦不胜烦,后来这里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峪中的“一炷香”下放有一只铁铸大鼎,往来过路人只需留下不多的买路钱,就可安然走过奇起险峻的飞狐峪。至于那些钱财最后是进了谁的腰包,也没人去管。
一行人中,以白衣小童最话唠,嗓子眼就好像是铁打的,能侃侃而谈两三个时辰都不带喝一口水,在行路时倒能活跃气氛,不至于乏味无趣,但在中途休息时,白衣小童依旧是这般,哪怕没有人乐意搭理他,仍能自言自语喋喋不休自言自语。有时候崔流川觉得白衣小童很惹人厌烦,想着是不是趁其不备绑起来把嘴堵上,却被李莫申先行一步,但在被白衣小童打得满地打滚后,就再没了心思。
还有一件事,就是白衣小童分明是尚未长成的登徒子,妥妥的色胚一个,对待李莫申乃至崔流川与婢女丁玲的态度是云泥之别,一口一个丁玲姐姐地叫着,有时还撒泼打滚要丁玲姐姐亲亲抱抱举高高,趁机小手再往那对饱满的山峰上抹两把,趁机揩揩油,好不自在的说。
出身风尘看惯人生百态的丁玲也由着白衣小童去,对于时常趁火打劫抓在胸脯上的小手也不以为意,对待这个看上去就想亲两口的白衣小童倒像是宠溺的弟弟。
这番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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