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第一章·须臾鹤发乱如丝】(1)

    开元十三年的天子封禅一事,是许多臣民人生的转折点。

    早在一年前,封禅一事初定的时候,郑镒就从自家岳父的口中,听说过类似的话。郑镒当时不明白,临到今时泰山脚下,他才意识到了岳父之意——天子竟将随行上山官员的名单,全权交由岳父裁定!

    对于郑镒来说,能来到泰山,参与到封禅这种意义非凡的盛大典礼中去,毕生之幸虽有,却吃不到摸不着,可若是再跟上山去,那实惠便落到掌心,再跑不掉了。

    郑镒正高兴着,却见岳父一向信任的张九龄微微蹙眉地开口,劝岳父再斟酌斟酌,若真是以这份名单的官员随行上山,恐招摇过甚,引来众怒。他不由暗自翻了个白眼,想他岳父乃是百官之首,又深得圣人信重,若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岂非笑话圣人都没说什么,其他官员愤怒又如何

    果然岳父不为所动,还是让他这个嫡亲的女婿和一干亲信跟上了泰山之巅。

    若非此等机遇,他郑镒一个九品小官,如何能这般近距离地,得见圣人天人一般的绝艳风采,又如何能如此切身地,感受到河山万里尽于足下的赫赫豪情大唐的江山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里,得遇圣主的荣幸第一次涌入他的内心。他终于明白了岳父为何对这位圣人心服口服,同时深深地认为不虚此行。

    若非此等际遇,他得兢兢业业多少年,才能跻身这五品通贵,朱衣金带不说,还能在封禅过后的庆功宴上,与圣人同处一室,同饮这庆功之酒一时间,郑镒只觉扬眉吐气。

    以往的他在这种时候,多在觥筹交错间恭恭敬敬地躬身低头,什么都无暇去看,而眼下的他,终于有机会对周围的一切好好打量,哪怕是高居主位上的圣人。

    他刚以举杯饮酒作势,看向圣人,便迎上了一道淡淡的目光。

    那目光来自圣人身边的第一红人,内侍监、右监门卫将军,也是岳父口口声声说不能小看,甚至还要客客气气相待的萧江沅。平时他几乎遇不到她,身在泰山之巅时也并没有注意到她,所以他只认得她紫色的官服,却并不识得她的长相,此刻正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容貌。

    只见她肤白如皓雪,秀眉纤长入鬓,远山一般,鼻梁挺直似陌刀,眼尾微微上扬,唇如应季的樱桃。她的唇边始终噙着微微的笑意,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忍不住想亲近,即便他早就从岳父的口中得知,那只是她的礼貌而已。

    他无法相信萧江沅本性疏离,特别在今日一见过后。他甚至反过来怀疑起岳父是不是过于谨慎,这位萧将军的风评向来是温柔平和,安全好脾气,怎的便能看出“疏离”二字

    她投来的目光淡若微风一拂,仿佛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四目相对之后就转向了别处。见她侧身跪坐在圣人左侧,不时地替圣人试菜布菜,郑镒便转而看向了圣人。

    圣人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正一边吃菜,一边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愉悦闲适的样子,却自有威仪,让人油然生敬。想到岳父同圣人的那股子亲近劲儿,郑镒很想跟岳父说说,圣人这个才叫“疏离”呢。

    圣人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对劲的,虽还在微笑,眉心却轻轻紧了一下,扭过头便同萧将军说起话来。

    郑镒毕竟只有五品,他的座位离皇帝的还是有一段距离,室内又有乐声阵阵,所以他听不到李隆基和萧江沅在谈些什么,只好通过他二人的神态来判断是好是坏。

    他见萧江沅笑容不变,李隆基也没有任何恼怒的迹象,便放下心来,却紧接看到李隆基的目光,在环视室内一周之后,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还来不及诧异,便听见了李隆基唤自己到他跟前去。

    他忙放下手中的酒盏,起身快步走上前,拱手致礼,便听李隆基问道:“昨日见你还是九品青衣,怎的今日摇身一变,竟穿起了五品红袍”

    郑镒的脸腾地一下便红透了。他低着头,不敢看李隆基的神色:“臣不敢僭越,服色更换,自然是因为官阶变了。”

    李隆基闻言俊眉一扬:“经泰山一行,随行官员都有升迁,可都不如你,竟连升四品。你能得如此超拔,定是立过什么大功,我却一时想不起来。你且说说看,免得众人不服,若是五品不够,我也好亲自为你正名。”

    “这……”郑镒彻底说不出话来了,难道要他明明白白地讲出来,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是宰相的女婿他岳父不要脸面,他还要呢。

    室内众人神色各异,有看好戏的,有看笑话的,就是没有想伸手帮一把的。宰相张说自然在场,刚要起身,就被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侧的张九龄按住了肩膀。张说抬眼看去,张九龄风仪翩翩地掀袍跪坐,姿容赏心悦目,神情却严肃得紧,还冲自己摇了摇头。

    便在这时,有个优伶一边敲打着羯鼓,一边开口打破了这一瞬间的平静:“此乃泰山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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