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燃易爆易挥发》第152章 离殇(4)

    夏燃收到了人生中第一张需要她签字的病危通知单。

    病症是重度肺炎,引发了一系列并发症;病人是她唯一的血亲,是她奶奶,勇斗三代流氓的乔女士。

    她捏着这张薄薄的纸,简直不知道拿它怎么办好,团成一团扔肚子里当做没这回事行不行

    两天前乔女士还一边吃饭一边生龙活虎地说落她太固执了,让她劝劝安醇,并表示如果跟他处对象会得到家庭的支持。

    夏燃觉得乔女士已经担心孙女婚事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了,她了解安醇吗,她知道安醇得了什么病吗,她知道要是辜负了安醇会出人命吗这特么哪是谈恋爱,根本是送命好吗更何况安醇还有个变态哥哥随时准备磨刀霍霍向猪羊,哦,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毫无疑问就是那猪羊。

    她宁可跟胡清波再谈一次恋爱再被耍一回,也不想冒险让安醇觉得他有机可乘。

    所以安醇来的时候,她就躲在隔壁病房,蹭了一个小马扎坐,又蹭了病人家属一个苹果,一边在手里抛着玩,一边看似八风不动,实则焦心无奈地等着乔女士把人打发走。

    虽然她不愿意让安醇伤心,但不还有句话说得好嘛——长痛不如短痛,痛完就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好好治病,好好接受改造,争取早日重新融入社会大家庭,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国家的建设添砖添瓦,咱夏燃远远地祝你前途似锦,平安喜乐。

    胡清波从安德口里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曾给夏燃打了电话,通话的主要内容是介绍安醇现在烧得快冒烟了,以期唤醒夏燃不为人知的良心,次要内容是旁敲侧击地劝她去看看安醇,再给他一次希望,安醇的心理状况确实堪忧,他需要更温柔的方法接受夏燃并不喜欢他的事实。

    对此,夏燃只有一个字,不!

    她其实想说“滚”,因为她现在心情真得特别差,要是有人递给她一只火箭筒,她能立刻把医院的楼顶轰开。

    不过好在经过一番及时的抢救,乔女士终于坚强地从急诊室里躺着出来了,进了重症监护室,代价是医生在她的气管上开了洞,帮助氧气顺利地到达肺部,而不会被痰堵死。

    夏燃在被护士拿本子打跑之前,拔着脖子瞪着眼往里面望了一眼,见乔女士被起码五台机器包围了,身上连接着各种粗细不同颜色缤纷的管子,满布皱纹的脸快要被呼吸面罩盖满了,那副气息奄奄的模样,让夏燃心脏抽筋似的疼起来。

    “夏燃没事啊,你叔和你婶子都在呢,别怕。”

    郝叔强拉着夏燃坐在住院部一楼的休息区,递给她一个饭盒,又把勺子塞到她手里,见她只是盯着饭发呆并不动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劝道:“下午就可以探视了,你不吃点,万一倒在路上怎么办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下次再想见你奶奶,得等到后天了。”

    夏燃闻言侧着头用余光看了郝叔一眼,她实在吃不下饭,但是也不至于下午晕在半路上,去看奶奶她爬着也得去。

    可是她的目光落在郝叔那张因为熬夜而疲惫不堪的脸上,看见他眼珠上好几道血丝,一手放在腰后轻轻地敲着,她又实在说不出口了。

    吃吧,胡清波那个胳膊肘往自家拐的衰人说过,民以食为天啊。

    她哎一声,终于拿起勺子开始吃饭了。

    饭是郝婶刚刚让郝良才送来的,冰糖肘子加蒜薹鸡蛋,还熬了一点西红柿蛋花汤。

    肘子炖的肉烂不腻,菜喷香扑鼻,咸淡合适,这顿饭没什么可挑的,而且夏燃还从没有吃过郝婶的小灶,光是这份情谊都值得给这盒饭打一百分。

    可惜夏燃现在脑子是木的,舌头是僵的,吞咽动作全凭生理本能,吃什么都跟吃无色无味的胶体一样,只有胃才能分辨出食物好坏。

    夏燃吃完饭把饭盒一收垫在膝盖上,然后拿出这两天的发票单开始算钱。

    急救,住院,西药,手术,全是用钱堆起来的。虽然她刚刚领了工资,安德也没怎么克扣钱,但是连续多日看到钱流水一样从账户上划出去,手机短信提示的扣费短信,都让人心惊肉跳,头发发紧。她一边搓着头发上的“卍”,一边在手机账单上勾勾画画做着心算,眉头逐渐皱起来了。

    她惊恐地发现,从安德那里得来的堪称巨款的工资,竟然快要告竭了。按照这个速度花下去,三天后她就得出去当裤子了。

    “我跟你郝婶商量了一下,我们家最近也没什么花销,良才工资不低,所以就……”郝叔掏出一个纸包,这东西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分外严实,没有透视眼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若是用细麻绳扎一个十字花,估计会有人误以为这其实是一包油纸包成的桃酥。

    但夏燃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桃酥梨酥苹果酥,这是钱,郝叔把给郝良才娶媳妇的钱拿出来了。

    果然,郝叔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纸包点点她的胳膊,示意她接着,然后像是怕别人听到,他侧身靠近夏燃,低声说:“八万,去医院账上存着吧,救急的钱你就别见外了。”

    “叔,你拿回去。”夏燃脱口拒绝,在看到郝叔眉头一皱,马上要生气时,她及时补了一句,“我还有钱,还有十几万呢。”

    郝叔狐疑地扫了她一眼,见她眼神坚定,知道她拉不下这个脸来,便忍不住训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多事,钱重要还是你奶奶重要快拿着!”

    夏燃把纸包重新塞到他兜里,还拍了拍,道:“郝良才下个月就结婚了,用钱的地方多。我这里还能对付,不行我再找您借,行不”

    夏燃拿起饭盒,冲他笑着扬了扬,道:“我洗洗饭盒,再洗把脸,一会儿直接过去看奶奶了。要不您先回去吧,顺便把饭盒带回去。您这么大年纪了,别跟我在这里熬了,晚上把郝良才叫过来,他加班熬夜习惯了,让他熬。”

    说完她就满含歉意地站起来,转身往前走。

    午后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大厅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踩着满地碎光往走廊尽头晦暗的洗手间走去,身上的牛仔外套和黑裤子经过连续多日的蹂躏,早就没款没型,走出几步酸痛的筋骨才舒展开,腰缓缓挺直,又是一副挺拔不屈的姿势了。

    她想,最好不要向郝叔家借钱,她还有别的办法,比如做一些来钱快的苦工。

    夏燃盘算着,下午看完奶奶,晚上她就出去找点活干,让郝良才过来盯一会儿。

    她洗完脸,上了楼,在重症监视病房外从一点半等到三点半,终于等来了探视机会。

    护士让她穿好一次性无菌服,戴好手套口罩,全身上下就露着一双眼睛,这才获准进入。

    她缓缓地走到奶奶的病床前,远远看到奶奶露在呼吸面罩外的脸干瘪青黄,发出垂死般艰难的呼吸声,当即捂住嘴,眼眶红得快要滴血。

    她几乎要跪在奶奶床前,按着眼睛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哭出来,可是声音不免带了哭腔。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奶奶,我是燃燃,你看看我。”

    奇迹般的,昏迷多时的乔女士听到这一声喊,一会儿竟然有清醒的迹象了,眼珠在眼皮下转了两圈,枯黄少肉的手也颤抖着小幅度动起来。

    夏燃激动地抓住了奶奶的手,以为她下一刻就要睁开眼睛了。

    她做好准备,一定要告诉奶奶,您要是好了,我现在就找安醇跟他处对象去,说到做到。

    不,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答应了,等您好了,我把他领回来给您正式介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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