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三酒冲到了山洞一半的深度时,身后的火势就像是被人浇了汽油一样,骤然大亮,映红了半边岩洞——被火烧得扭曲灼热的空气,热浪一样轰然扑了出来,烫得人一时连呼吸都感觉到了困难。
林三酒眯起眼睛,回头望了一眼,心脏突然被一片茫然的空白攥住了。
定流死了。
她在这一瞬间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回去挖出定流的尸身,好好给她找一个地方安葬——但是她的理智硬生生地压下了冲动,仍然驱使着林三酒一步一步地跑向了洞口。
前方的岩洞里,已经隐隐透进来了昏白的天光;他们离洞口已经不远了。就在林三酒一个拐弯,即将冲出去的时候,她猛地刹住了步子,一挥胳膊拦住了身旁的季山青,随即一把将他按在了地上——一道电光险险地从他的头顶上擦了过去,轰地一下击在了石壁上,顿时闪起了一溜火花。
什——
礼包才叫了一个字,只见【天气预报主持人】忽然嘴唇又是飞速的一阵开开合合,顿时明白了;林三酒一把抓起他,掉头就往回跑:我们走晚了,外面至少有二十个能力在等着咱们,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那怎么办?
林三酒嘴唇都咬白了,显然也一时没有了办法。她拽着礼包朝深处跑了几步,藏在了拐角后头;等了几秒她探头一看,却发现外面的堕落种并没有追进来。
只不过,林三酒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
姐季山青显然也发现了不对,是不是我看错了?
没有,你没看错,林三酒突然咳了两声,忙拉着他一起蹲下了身子。洞口的确被它们用能力封住了,现在烟散不出去,都困在了这个地洞里。
一边说,她一边叫出了两瓶水一件换洗衣服;撕开衣服,用水打湿了,二人拿着湿布捂住口鼻,趴在地上,表情都不由难看了起来。
滚滚浓烟从育儿洞里接连不断地扑了出来,几乎转眼间都铺满了整个地道;只要抬头看一眼头上滚动的黑烟,就足以让人心里发凉。捂住口鼻只是一个暂时的办法,如果他们出不去,不说礼包,林三酒首先就要先呛死在这儿。
眼下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突围了——但是依然直立在浓烟里的【天气预报主持人】,却没有给他们半分侥幸心理:打从刚才开始,她的嘴唇就一直没有停过;针对洞口处越来越多的攻击能力,她的播报语速已经快得甚至连林三酒的思维都赶不上了——很显然,外头的堕落种正在源源不断地汇集在这个洞口处。
林三酒一时之间,真是不知道自己拿什么才能突围了。
能不能先破掉那个封住洞口的能力?浓烟对礼包的影响还没有那么大,他还能拿下湿布说一句话——林三酒却只能捂着嘴,使劲摇了摇头。
根据【天气预报主持人】的分析,封住洞口的屏障只能在近处被打破;但是那屏障却是单向的——不允许里头的东西出来,外面的能力却可以攻进去。这样一来,恐怕不等她走近屏障,就先要被无数能力击成马蜂窝了。
意老师也恰好在这时补充了一句:你的意识力一直以来消耗太大,抵挡不了多久它们的攻击。
林三酒焦躁地捶了一下岩壁,饶是脑子转得飞快,却连一个主意也想不出来。
她这几年来经历的生死险境数不胜数,她自然不相信自己会像一个地洞里的老鼠一样,最终被烟呛死——然而即使是礼包,此时也只能紧紧皱着眉毛,半晌也憋不出一个主意来。
算了,硬攻就硬攻吧——
林三酒拿下湿布,勉强说了半句,已经又被一阵浓烟呛得咳了起来;在季山青一下子凝重起来的表情里,她刚刚要站起身,只听身后火势熊熊的岩洞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尖声哭叫。
林三酒一愣,迅速与季山青交换了一下目光;二人没动,都竖起了耳朵。
妈妈,一个明显还稚嫩的女童声音,带着哭腔叫道:妈妈,救命,救命!
怎么回事?
二人一时都有些懵了。
刚才那些孩子都呆呆傻傻的,怎么礼包嘀咕了一声,一脸茫然,姐,我们回去看看吗?
不等林三酒出声,只听里头突然传出一个什么东西重重砸下来的声音,惊得那个女童又是一声尖叫——她的声音听起来不远,好像就在育儿洞旁边,此时正一边哭一边咳地喊道:谁来救救我妈妈!
她的妈妈?
一想到那个火洞里,此时只有定流一个成年女性;林三酒马上按着湿布点了点头,猫着腰,与礼包一起,尽量快步向浓烟深处走了过去。
再次回到那个地下育儿洞时,已经彻底是另一番景象了。
千百张婴儿床连成了一片火的汪洋,在红红的火光中,不住翻腾起一阵又一阵的黑烟;无数个着了火的人影,在床上扭动着,低低地嘶叫着,也有不少似乎没有痛觉,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定流的背影,仍然静静地趴伏在原来的地方,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然而此时她身边却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抱着定流的肩膀,拼命地咳嗽——她一脸的鼻涕眼泪,甚至又一次呛住了自己。
林三酒心里一紧,急忙冲了过去,一把拉起了那个小孩,借着灼人的火光打量了她一遍。
与其他麻木古怪的小孩不同,这个小女孩虽然也是一样削瘦干枯,但眼神活泛,显然神智清楚正常;刚一看见林三酒,她甚至瑟缩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哭着喊道:我妈妈——
她是你妈妈?林三酒皱起眉头,将自己的湿布捂在了她的脸上:你怎么会认识定流?
小女孩透着湿布吸了两口气,忙拿了下来说道:我常常溜出去玩,是别人告诉我的但是妈妈从来不看我
你怎么跟其他人不一样?你刚才在哪里?林三酒又一次仔细看了看她——她小腹平坦,神态模样就像末日以前的正常小孩儿一样;如果刚才她看见了这样的小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定流点火的。
我不知道,小女孩似乎有些害怕,往定流的身边凑了凑,说话也有点儿混乱:他们说,偶尔会有我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里没人陪我玩,我刚才一回来,就发现妈妈在这里,也不动,好热
一回来?
林三酒精神一震,还不等出声,季山青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按住了小女孩的肩膀:你是说,你刚刚才回来?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嗫嚅了一会儿,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那边,有一条小路。
这儿还有别的路!
二人不由都振奋了起来,同时松了口气。林三酒脸色轻多了,想了想,转手将定流的尸身收了起来,又顺手抄起了目瞪口呆的小女孩:——不要担心,你妈妈去了别的地方。你现在告诉我们,那条小路在哪儿?
那边,小女孩显然被眼前的一切给弄糊涂了,只听话地指了指火海后的一个方向——她坐在林三酒怀里,两只脚从她胳膊上垂了下去,脚趾上还生了一块花朵形的胎记。
虽然【意识力防守】没法抵御多少攻击,但挡一挡火势还算够用;好在小女孩说的小路也不远,二人在火海中艰难地穿行了一两分钟,就来到了那条小路前。
说是小路,其实根本只是一道岩壁开裂时的缝隙。
只是随着年久日长,这条缝隙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地扩大了,逐渐出现了一条能够让瘦小的孩子挤着走出去的空间;然而林三酒和季山青却是钻不进去的——急得二人想了不少办法,最后还是冒着危险,硬是用上了【龙卷风鞭子】,才生生地将缝隙劈得大了些。
等一行几人从地下钻出来的时候,林三酒浑身上下布满了被尖锐岩石划破的血道子;礼包外面两层衣服,都被挂得破成了条,随着动作而在空中来回摆荡,叫他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他们总算是摆脱了浓烟与堕落种的包围。
他们出来的地方,正好是上方环道里的另一个居民洞穴里头;据说因为这道裂缝而始终没有人在这儿住,所以每一次小女孩都是偷偷从这儿跑出去玩的。
再往上走,就出去了,小女孩尽量用自己简单的词汇描述道,同时伸长了胳膊,比划了一下:外面有这么大——听说很吓人。
别怕,林三酒匆匆安慰了她一句,走到洞口查看了一圈。远远地,她还能看见一群一群的堕落种,都不断地聚集在了那个大育儿洞的洞口,汇成了一片青黑难看的颜色。她转头看了礼包一眼,后者也会了意,二人立刻悄无声息地出了洞穴,迅速爬上了头顶的环道,将兀自还莫不清楚状况的追兵给远远扔在了身后。
小女孩好像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一路上除了偶尔一声抽噎,也一直安安静静的;就这样,林三酒终于逃离了这个像一只巨大的碗一样的蚂蚁之城。
即使逃出来了,他们也不敢放慢速度。马不停蹄地逃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气温忽然骤降,连林三酒也打了个颤的时候,她才终于慢慢顿下了脚步,茫然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神之爱世界的地貌,完全不合理,简直不讲半点规律。
蚂蚁之城里干燥枯热,尽是大片大片的岩石泥土,外头包裹着一片片无精打采落满灰尘的稀疏丛林。一路走出来这么远,树林也像中年男人的发际线一样,渐渐地越退越远,终于几乎再看不见什么高大植物了。
取而代之的,是脚下渐渐厚起来了的冰层。
头顶上的白雾依然一如既往地翻滚着,遮云蔽日,看不见天空;当目光投向远方时,落入视野的却是一望无际的冰川平原——雪堆积在地平线上,成了一个又一个缓缓的丘陵。
随着怀中小女孩清晰地打了一个喷嚏,林三酒也被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季山青小心翼翼地按下了脚步,生怕像刚才那样,一个不小心就会滑一个狗啃泥——一行人的速度慢了下来,在茫茫无际的冰雪中,充满疑惑地缓缓前行。
又走了一阵子,见怀中小女孩的皮肤都冻得发青了,林三酒终于停了下来。
咱们离蚂蚁之城,最起码也有好几百公里了。礼包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抬头说道,看起来应该是暂时安全了。
那就在这儿歇一歇吧,堆一个雪屋取取暖。林三酒一边说,一边叫出了又一件备用的黑色背心,将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包了起来:我以前看过这方面的资料,好像爱斯基摩人也是用雪屋来保证温度的
季山青好像不大乐意:可是——万一母神来了怎么办?几百公里对她来说,也许只是几步的事儿。再说,堆雪屋就得从那边运雪,我觉得还不如再往深处走一走,说不定可以走出这个冰原
主要是她,林三酒指了指怀里的小女孩,她要是再不烤烤火,我怕她要受不住。
季山青叹了口气,不高兴地远远瞥了小女孩一眼:好吧。
别不乐意了,要不是她,咱们都跑不出来。林三酒将小女孩放在了地上,低声安慰了她一句:我们现在去堆一个雪屋子,你很快就不会冷了。在这儿等着我们,不要乱跑。
小女孩被冻得牙关咔咔作响,勉强点了点头,忽然抬头朝她笑了笑。
林三酒一愣,随即也报以一笑。她站起身,转头朝不远处的礼包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道:你知道怎么堆雪屋么?
季山青拉长了脸,转过头——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渐渐化作了恐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三酒神经一跳,猛地拧过了身子——她目光一扫,顿时也惊呆住了。
身后的小女孩消失了。包着她的那件黑色背心还在,落在了冰层上,此时正被一只足有一幢房子那样大的脚踩在了底下,隐隐露出了一个边。
两只巨大的脚并排蹲在冰层上,小腿以上的身体隐没在了白雾里;其中一只脚的脚趾上,还印着一个花朵形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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