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乐园》724 永远被追逐

    长足垂着脑袋,深棕色的短发从耳边滑落,阴影遮住了它的半张脸。

    它又重新安静温顺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路边;除了它不在干活之外,看起来只是碧落黄泉中最平常的一个堕落种。

    那时我们两家紧挨着住,

    在林三酒递过去了一只打火机以后,地莫总算是点燃了手里那根末日后生产的粗陋卷烟。他长长吐出一口白烟,劣质烟草的味道浓烈得像是掺了辣椒丝,刺得人鼻腔眼睛生疼,连垃圾车上隐隐的臭味都遮蔽了。

    一个手搭的铁皮棚子,卸了钉子就能叠起来带走。他指了指远处停车场,里面用布帘子隔开,住了三四家人。能像你这样大手笔,一口气就要买下三百多英亩房子的人,在进化人里也是极少数更别提我们了。我们当时住的棚区是一片荒地,但总是密密麻麻地至少挤了有好几百户。我家和它家,就住在同一个铁皮棚子里,只隔了两道布帘。

    林三酒望着那处停车场,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和它的父母,是进化者还是普通人?

    别父母了,地莫眯着眼睛摆了一会儿手,没有父,我们俩只有妈。他抖掉一点烟灰,补充了一句:不光是我们,很多出生在十二界的人都没有爹。

    为什么?

    为什么?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人类社会的?地莫颇有几分诧异地在烟雾里看了她一眼,我是说从来没有遭遇过世界末日的人类社会。

    林三酒回想一会儿,皱着眉头说:我想至少该有七八年了。

    噢,以进化人来说,你的日子才刚开始呢。他捏着短短一截烟卷头儿,恨不得把它吸得一点不剩的样子:我也是成年了以后才明白过来的。不管十二界重建成什么样子,都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社会了家庭,你说,是社会最基础的构成单元吧?早就毁了。

    你们每14个月传送一次,这儿他妈就被这个规律给慢慢变成了一个大草原。地莫喷了口烟,男进化人来来走走就跟野生动物似的。双方干的虽说都是同一件事,但孩子是只长在女人肚子里的;等九个月后孩子落生的时候,爹早就跟草原上的公老虎一样,走得影子都没了。我妈是普通人,她妈妈是进化人,所以当梅和传送走的时候,她当时就会被寄养在我家。

    他在不知不觉之间,用她取代了它。

    然后呢?

    风从巷尾吹过来,吹得路上的塑料袋沙沙作响。一时间,回答她的只有一片安静。林三酒转头瞥了地莫一眼,发现他正怔怔望着马路对面的长足,不知陷入了什么回忆中去;她不得不又叫了他一声,地莫才猛地回过了神来。

    什么?哦,那个我爹是一个进化人,还算是多少养了我们一阵子。不过他几年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懒得再管我们了。相比梅和那位来说,已经算是挺不错的了她那时又要在外面的末日世界挣扎求生,又必须回来养孩子,确实非常苦。

    说到这儿时,地莫警惕地看了一眼长足,好像生怕这句话会刺激到它;见裂口女没有反应,他随即就含含糊糊地把话带了过去,似乎不愿意再继续往深里说了:然后,也没有什么然后,就这么凑合着活了下去呗。后来我们也都大了。

    长足仍然一动不动地看着马路地面,好像被讨论的人不是它一样。剪得齐齐的棕色短发散开了,被风轻轻吹打在她脸上,恍然一眼望去,只是一个安安静静的年轻姑娘。

    二人一起长大,最终却有一个变成了堕落种。

    林三酒点点头,正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好的时候,却只听巷尾处猛然响起一声尖厉而痛苦的嘶叫——长足像是被电打了一下似的,露在口罩外的面庞唰地白了下去。

    什么声音?林三酒迅速跳了起来。

    地莫暗骂一声,一把扔掉烟头,朝裂口女低声喝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说要替别人打扫街道,才把这垃圾车弄过来袭击我的?

    长足额头上泛起了一片冷汗,连理也没有理会他,浑身只条件反射般打着颤;那一阵阵越来越高昂越来越痛苦的嘶叫始终没有停息过,仿佛电钻一样直往骨髓里钻,叫人难以想象发声的生物到底在经历什么样的折磨。林三酒匆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了几步,正好迎面遇上一个大步走来的男人。

    他一看就是一个进化者——这人浑身肌肉精瘦地贴在骨架上,一双眼睛深得就好像骷髅头上的窟窿。他穿了一件斜襟上衣,一条胳膊露在外面,布满了一片形状奇异的刺青花纹。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黑乎乎狗一般大的东西,正在不住扑腾翻滚;尽管那一阵阵近乎恐怖的嚎叫正来自于它,但林三酒却认不出来那到底是一个什么,因为她不知道有什么生物可以这样来来回回地扭曲弯折自己的身体。

    怎么回事?那个男进化者冲她喝问了一声,态度极不客气地一指不远处的长足:那是你的堕落种?

    林三酒面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不等她开口,那男人又抬高了嗓子:它拿走垃圾车做什么?原本扫街的那个家伙躲在一边睡觉你知不知道?你连管都不会管,学人家买什么堕落种!

    真抱歉!

    或许是察觉到了林三酒一瞬间升起的怒意,地莫抢先一步挡在她身前,阻止了她想要逼近那男人的动作。那个,那个她初来乍到,一时疏忽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那个,你让扫街的继续去工作吧,我们这就走。

    直到这个时候,林三酒才意识到原来那个蜷成狗一般大的东西,正是一个堕落种——看起来,长足应该正是从它手上借来了垃圾清扫车。

    那男人微微抬起下巴,瞥了他一眼。普通人?他舔了一下嘴唇,仿佛要和普通人说话,得先做一下心理建设才行似的。它为什么拿走垃圾车?它的袖子又怎么是坏的?

    地莫支支吾吾了几句,虽然十分用力地想挤出一个理由来,却不大成功;那男人盯着他拧起眉毛,问道:它是不是私自跑出来的?你脖子上有血。

    这真的不是,伤是——是她打的。地莫向林三酒投来匆匆一瞥,慌忙向他解释道:是这样的,因为堕落种不够听话,所以我建议我的这位朋友给它增加一份工作量当作教训,教训。

    那男人的面色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看了看林三酒。

    她的目光此时刚刚离开对方那片纹路复杂奇异的纹身——尽管那刺青图案中连一个文字也没有,但却如同那只气球船上的广告一样,在她脑海中留下了一句清晰的话:我们运转这十二个世界。

    这句话下方,是十数个组织联成一排的名称;大部分她都不认识,只有兵工厂与碧落学院曾经听说过。

    在这一刻,林三酒真希望自己并非身在碧落黄泉。

    如果这里只是一个平常的末日,她自问有一百种办法能叫眼前这男人狠狠吃一个教训;然而地莫的手指还紧紧地握着她的胳膊,她只能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

    她是新来的,你也是新来的吗?

    那男人冲地莫喝了一声,不知道先把规矩都解释清楚?要是让每个堕落种都休息得饱饱的,到时候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这种没进化的!

    地莫的道歉态度确实叫人无话可说——那男人或许是看在同是进化者的份上,没有怎么为难林三酒,总算转身走了回去,一脚将那个与垃圾袋也相差不大的堕落种踹了起来。

    那个堕落种身形瘦小,并不属于裂口女这个类型;它停下了嚎叫以后,匆匆忙忙赶过来,一眼也不看别人,爬进那辆轰轰作响的绿皮车里迅速走了。

    去他娘的,管几个堕落种,倒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等这插曲结束了,地莫刚才那副好态度一扫而空:要是堕落种得势,先死的肯定就是他。

    他顿了顿,却又叹了口气:不过话又说回来,真到那一天,所有人类的下场恐怕都比堕落种现在惨多了。

    林三酒注视着他一会儿,轻声问:那你打算拿长足怎么办?

    谁?噢,他摸着后脑勺的伤,嘶着凉气说,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啊。

    你不怕它再来杀你?林三酒想了想,如果我逼它同意

    不管用的,地莫摆了摆手,转过身:堕落种非常执着,它还会来继续试图弄死我——诶?它人呢?

    林三酒一愣,这才发现身后马路边上空空荡荡,长足竟不知什么时候趁他们都不注意的工夫悄悄跑了。

    我知道它工作的地点,它也跑不远。林三酒有点儿踟蹰地说。她也不知道,就算她知道长足在哪儿又能怎么样。

    别管它了。地莫重重地吐了口气,这次要不是机缘巧合,它也找不着我。让它追去吧,我就是干这一行的,我还不会躲吗?

    那就让它永远追杀你?你就永远躲下去?

    地莫笑了一笑,意味有些发苦。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找些什么,终于还是一无所获,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他哑着嗓子说,再过一个月,梅裴裴就满二十五岁了。她从十四岁那年就变成了裂口女。自打那时候起,她就一直想要杀掉我,我也一直在逃跑,一直在躲她。这种日子我已经过了十来年了,就算以后还要继续过下去,我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林三酒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最终从她口中出来的话,却似乎有些过于冷漠了:她是怎么变成堕落种的?

    地莫又一次摆了摆手。他好像不大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两次都含混了过去:对了,你救了我一命,我实在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我就告诉你一个消息吧。

    什么消息?

    你刚才已经见过了圆环的房主了。他稍稍咳了一声,压低嗓子说:就是刚才那家酒吧的侍应生。

    顿了顿,地莫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见见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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