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纪事》第6章 初醒

    昏昏沉沉间,姜言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模糊地记得自己被人多次扶起,灌下苦涩的汤药、清甜的米汤,直到吃了几次苦苦的圆片丸子,身子才轻松了几许。

    再次醒来,她的眼睛能睁开了些。光线晕然一片,不是自然的天光,似点着灯烛。细细闻起,在一片混杂中,剥离了空气中燃烧的碳味、生姜红枣熬煮的辛辣香甜、中药的苦涩……剩下了灯油燃烧散发出的味道(原主叫它,煤油,采自地下),原来点的是油灯啊,心下喟叹。

    平视着上面,昏暗的光影里,头顶是三角形的屋顶,裸露着横梁、竹杆和青瓦,应是有些年头了,上面的屋顶、砖墙都积了灰尘,有了岁月颜色。

    浑身酸胀无力,姜言略动了动手指,手下的布料不是丝绸,不是绢,亦不是麻。虽棉软却织里粗疏,身上的被子虽厚实却不蓬松,还压得慌。可它暖,量高,易得。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是棉。

    她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见过它,那时它叫白叠子,只是百花园里,不起眼的一朵观赏花,不曾想有如此大用。

    “心儿,你醒了。”是那天说话的女子,看不清她的无官,只能感觉到伸过来抚上额头手,温暖干燥带着微刺,落在眼帘上的袖口磨损得泛白,带着股淡淡的劣质澡豆香,怕是小姑娘记忆里的肥皂。

    “还好,不烧了。饿不饿渴不渴”嘴里虽问着,女人已掀被下去趿鞋。

    姜言这才发现,自己睡的是炕,当宫奴时睡过两年,怪不得老感觉烤得慌,自己睡的应是炕头。

    侧头望过去,除了自己和原身的母亲,还有三个人形包,这是个通铺。

    李乐仪从煨在火里的瓦罐里,舀出半碗生姜红枣水,怕女儿喝不惯姜的辛辣,又放了几小勺红糖,用勺子不停地搅拌仰落,只待水温后,喂给女儿。

    随着更纯厚一层的辛辣香甜的气味溢漫出来,姜言听到了微弱的腹叫声。打眼看去,离得最近的那个被窝,翻身背向于她。再看另外两个,不知是天冷还是其他,一个个都是捂着脑袋睡着。

    等姜言就着李乐仪的手喝了半碗姜丝红枣水,又吃了半碗藕粉糊糊。才有心力靠坐起来,仔细打量面前的妇人。

    细眉杏眼,翘鼻淡唇,脸色暗淡憔悴,与记忆里母亲谢蕴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只是母亲活在家族落败之前,何等的骄纵、奢侈,光彩夺目、明人。

    李乐仪摸摸姜言的额头,再摸摸她的脸,攥攥她的手,口里是一叠声地念叼:“心儿可有哪里不舒服可要睡下。”复又回神,改口道:“刚吃了饭,还是坐会儿娘在扶你躺下吧。”

    眼见姜言凤眼半阖,小脸无神,对她的话也毫无反应,又担忧起来,下炕趿鞋:“娘去叫秋师傅来看看……”

    看她疾步往外走,姜言有心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于她。

    嘴唇细张,那个‘娘’字,终是没能叫出来。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才发现,门旁力的四格扁窗透着微光,虽看不出时辰,怕也有卯时一刻(五点多点)。

    刚才翻身装睡的女孩,装着被吵醒了,揉着眼睛不满地嘟囔着坐起来,看着依枕靠墙而坐的姜言,似诧异地清醒了几分。

    “慧心你醒了。三姨呢”佯装着四下环顾。

    “慧宁!”姜言撩起眼皮,打量了两眼与记忆里的人影确认道。

    光光的圆脑袋上,支棱着两只耳朵,耳垂处有鼓起的包,是冻疮,浓眉大眼,挺鼻丰唇,单看面相,是个喜庆的。

    若眼睛不那么活,或者能将心里的想法遮掩一二,兴许还能留在身边逗弄些时日。

    如今半点兴趣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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