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第十三章 伤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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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齐是楚国今后不可动摇的国策,但楚国毫无疑问的会成为齐国的西面屏障,不断遭受秦军攻伐。这也是没有办法事情,地理位置决定楚国必须扮演这样的角色,就像春秋时期地理位置决定秦国必然楚国的侧翼盟友,共同对付强大的晋国。

    秦齐是楚国外交战略的关键,被秦国东郡阻隔于黄河北岸的赵国只能成为一支孤军,除非楚军真能变成为大司马府所规划的水上陆军。只是黄河不比长江,航道很不固定,冬季冷的时候还会结冰,春天冰冰化冰凌又塞河,无法行舟。

    外交如此,内政则是一塌糊涂,县邑竟敢不派兵勤王,等同谋反。以誉士代县卒,肯定会造成楚国行政组织在某一个时间段瘫痪,甚至爆发内乱,可熊荆没想到居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该怎么处置这些县公邑尹是一个棘手问题。

    不杀,以后只要时机得当,这些估计又要故态复萌,进而造成政局动荡;杀了,这些老狐狸又以公族的名义派了兵,怎么杀?他们等于是封君,县邑经营多年,手底下还有县卒,真逼反了跑到秦国,日后帮秦军带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群臣商议之时,项燕提到了若敖氏之后若敖独行,赞其先锋之功。说到若敖氏熊荆心有戚戚,苗贲皇对楚国带来的危害还是小的,苗贲皇不过是让楚军输掉了鄢陵之战而已,继他之后的屈巫教会吴人车战,使吴国成为楚国的劲敌;再后的伍子胥率吴军攻入纪郢,楚国差点就此灭国;还有白公胜之后白起一剑斩下,楚国断成东西两截,痛失族地祖陵。

    楚国八百年,每一次贵族倾轧都要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而每一次贵族倾轧的背景都是王权扩张。只是,新政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扩张王权,而是强大公族,让他们重拾被他们抛弃的勇武,这难道也错了吗?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勇气再次勇武起来,只能睡在软榻上,听着靡靡之音,拥着美人苟延残喘?

    熊荆一夜未眠,次日本该早起的他醒了一下,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等到中午他才起身洗漱。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春风徐徐吹来,弄得他连打瞌睡。没有咖啡的时代,他只能猛喝几口浓茶压压困意,然而茶喝多了又会缺钙,他不得不吩咐长姜晚上吃豆腐。


    豆腐源于接骨的石膏,找到石膏的熊荆不自觉想起来豆腐。中学化学课有这个实验,酒精灯把豆浆加热到八十度再加入饱和石膏水,豆浆就会凝固,滤布包起来冷却就是一块豆腐。围城的时候即便有石膏豆浆,他也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豆腐,现在不围城了,他恨不得一天吃成个胖子——为了表示与同士卒共甘苦,几个月的粟米酱菜吃的他快要疯了。

    大王睡到中午晚上有煎豆腐吃,同样一夜未睡的项燕等人一直熬到中午也没有休息。与前年秦军骑兵屏绝整个战场不同,现在楚国骑兵完胜秦骑兵,从昨夜开始便不断有讯报传来。得知六十里外还有另一支秦军后,项燕很担心他们会杀回来。

    见过大王。一入幕府,士卒谋士将帅便对熊荆行礼,没有人在意大王睡懒觉。

    免礼。熊荆呼了口气。秦军如何?

    禀告大王,秦军弃柽城而不守,已在魏境鬼阎。项燕请告道,他又补充了一个消息:昨夜被俘魏将告之,秦军王剪率五万大军救燕,故秦军与战之卒不过十万。

    十万?熊荆沉默。十万确实太少,可加上王剪那五万,这已是十五万了。

    然也。大王勇武,秦魏两军为攻陈郢伤亡十数万之巨,城外葬坑遍地。项燕不无敬佩的看着熊荆。攻城战如此惨烈,也只有二十多年前的邯郸之战可以并论了。

    这是廉卿之攻,不佞只是个看的。熊荆提到廉颇让项燕脸色微变,他心里暗笑嘴上却道:然若无项卿相救,不佞也好,廉卿也好,四万士卒肯定战死陈郢。

    臣不敢,臣勤王来迟,还请大王赎罪。项燕又揖,他在项城停留,真要追究这是死罪。

    项卿何罪之有?熊荆笑起。项燕驻留项城不进之事他已听闻,以当时的局势,项燕还真决定着他的小命。既然项燕已经做了选择,他也就无心追究他当时的犹豫。


    秦人狡诈,我军兵力不足,项卿暂时受其蒙蔽而已。熊荆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他问道:昨日一战,我军伤几何亡几何,还剩战卒几何,会划桨者又有几何?

    熊荆之问自然是为了袭击敖仓,项燕闻言精神大振,他道:禀告大王,我军昨日伤一万四千余人,亡四千八百余人,并陈郢之师,可战之卒有十六万,会划桨之卒有四万五千余。

    居然三伤一死?熊荆嘀咕了一句。大司马府作战司的报告认为势均力敌的战斗胜利的战斗伤亡比大概是五比一,没想到现在真降到了三比一。

    禀大王:此钜甲之故也。有些事不提没有人关注,只有模糊印象,大司马府去年开始关注伤亡比非战损率敌我交换比后,彭宗这个军司马脑子里也开始有这些概念。

    确是钜甲之故。项燕也道,他早上巡视了全军,士卒仍然着甲,几乎件件甲衣都有伤痕。昨日阵战极烈,魏军阵溃时,秦军锐士几欲破我左军,好在士卒着有钜甲,铜铍不破。

    一年后再战,楚军必人人钜甲。熊荆很自信的道,言辞间有那么一种丰收的喜悦。去看看伤卒吧。他喜悦完又想到了伤兵,若有事边行边谈。

    大王爱卒也。项燕感慨了一句。在他的印象中,伤兵营污秽遍地,惨叫连连。不说君王,便是主将也不敢亲往,那可是疫病之地,一不小心主将染疾那就得不偿失了。

    熊荆与项燕同去伤卒营,彭宗本想劝阻,但见熊荆身后左右史官全无反应,也就忍下了。为了减少伤员的搬动,伤卒营就在昨日游阙的位置,不同的是外面围了一圈帷帐,里面是幕府那样的巨大军幕。离营很远彭宗就闻到一股酒味,熊荆和项燕也嗅到了酒味,几个人正处于伤卒营的下风位置。

    用酒消毒而已。项燕彭宗不会骑马,只能立乘于戎车,熊荆控制马速稍微走在前面。

    酒可消毒?项燕对这些东西全然不懂,熊荆也解释不了太多,只能一笑了之。


    众人入营后酒味反而消失,里面伤卒情绪安定,他们正在晒太阳,身着赤袍的巫觋忙忙碌碌。

    大王有令:勿以王在。汝等养伤。随同熊荆入营的几个大嗓门喊道。只是陈郢守军知道这条规矩,这些人根本不明白‘勿以王在’是什么意思。他们一个个忍痛伏地行礼,喊着拜见大王,看得熊荆一阵头疼。

    不须行礼!大嗓门又喊,可行礼的伤卒越来越多。

    敢行礼者,斩。熊荆不得不装了一回恶人,此令之后,伤卒不敢行礼,可脸上全是困惑。

    汝等有伤,大王怜之,故不须行礼。忙的一团乱的医尹昃离不得不奔出来向伤卒解释,他又下令巫觋对伤卒们解释,这次把伤卒安抚了下去。

    大王何至于此?昃离穿着白衣,戴着白帽,双手身前全是血迹。

    不至于此,如何改善我军卫勤?熊荆诧异,他又道:你去吧,不佞与项卿各处看看。

    楚军卫勤系统就是按照大王的意思建起来的,外科手术也是大王提出来的,昃离无奈,虚揖一下就跑回去了,他刚才正在给伤卒做手术。

    伤卒若能痊愈,皆是勇卒。熊荆走在前面,项燕彭宗几个人跟着,可惜此前我军医术太差,消毒不懂止血不懂骨折不懂截肢不懂缝合不懂,百名伤卒几乎要死一半。如今算是改过来了,陈郢围城半年,百名伤卒仅死数名。若能细析伤卒致伤之原因,还可以改良原有甲胄,减少伤亡

    希波克拉底曾经说过,想当外科医生的人,应该去战场。围城半年,楚军死伤三四万人,敌军伤亡愈十万,昃离这些巫觋外科医术真是突飞猛进。开膛破肚正骨缝合截肢,哪怕是巫女,也练得娴熟,但最大的收获是一批血人。

    这便是血人。熊荆领着项燕几个来到一处僻静的悬有抽血标志的营帐。里面整整齐齐地坐着一堆血人,他们手横放在矮几上。因为没有橡皮管,只能插根银管在血管上。暗红色的静脉血顺着银管流入银瓶,每过一会就会被巡视的巫觋收走。


    项燕头皮突然有些发麻,他见过农人入山割漆,也是这么在树上开个口子,待流出漆液便取走。项燕发麻,彭宗则发现血人的手是被铁箍卡在矮几上的,双脚还栓有绳索,他们各个哭丧着脸,有几个一边流泪一边用秦语道:即死矣即死矣即死矣

    负责收血的男觋刚刚揖见过熊荆,闻声怕大王上将军不高兴,他当即跑过去低喝道:再哭便加之!

    此言一出,几人连忙止泪,不敢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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