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厅内又一波巨浪般的闪光灯,前排有个记者没控制住,站起来问:“能否具体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旁边另一个记者见状提醒:“还没到问答环节!”
“对,还没到问答环节,麻烦各位先等等!”助理在下面拿着话筒说,以防止一开始场面就失控,好在大家都算守规矩,很快就平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和镜头再度聚焦到台上。
常安当时还站着,她突然笑了笑,问:“能让我坐着讲吗可能这个故事有点长。”
这句话是团队准备的“剧本”里没有的,不过此时讲出来并不突兀,且好像一下子缓解了有些紧张的气氛。
台下有个年轻女记者喊:“可以,坐吧,我们会好好听故事!”
这句说完更多人笑了,常安也朝那位年轻女记者笑了笑,“谢谢!”
她缓步走到沙发椅坐下,双腿交叠向一侧微斜,肩膀放平,腰肌放松,背脊却挺得很正。
这是标准的淑女坐。
下面助理在旁边跟叶莉咬耳朵:“不愧是名门出来的,你看就算不化妆,随便穿件毛衣往台上一坐,那气质也是万里挑一的。”
叶莉点头表示认可。
此时台上的常安已经拿起桌上几张纸,是叶莉团队事先给她准备好的公关稿,她把那几张纸拿起来。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记者见面会,无非就是当事人出面澄清一些事,记者再按照之前与荣邦的沟通问些问题,所以常安拿着稿子读也没有问题。
记者拭目以待,摄影机位都就绪了,只等着她开始,可是她把手里那几张纸随意翻了翻,突然抬头面对媒体席:“其实来之前我先生的团队已经帮我准备好稿子了,我今天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都有规定。”说完她把手里密密麻麻的几张纸举了下,“你们看,团队很辛苦的,连夜弄了这场见面会,还怕我上台紧张忘词儿,把稿子都打印出来了,我一会儿照着念就行。”说到这常安笑了笑,笑得特别温柔淡然。
底下记者以为她是故意调解气氛,很配合地也跟着笑。
坐在叶莉旁边的助理却一脸紧张,眼睛盯着台上,嘴里悄悄问:“叶总,她这是要干嘛呢!”
叶莉手指拽了下,没出声。
下一刻,常安继续说:“不过我既然决定坐在这,你们也愿意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见我,我觉得光念稿子实在没什么诚意,不如我说点真话吧。”随之她将手里的稿子往桌上一扔。
众媒体:“……”
当时整个会议厅只听到抽气声,之后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但只持续了几秒,紧跟而来的是雷鸣般的掌声。
后头也不知道哪家记者冲常安吼了一句:“好,就应该讲实话,我们都愿意听实话!”
“对,要听实话!”
下面接二连三起哄,原本有些压抑的场内情绪一下子被撩得高涨起来。
助理脸色刷白,问叶莉:“她要干嘛她疯了吧!”
叶莉没说话。
助理把耳麦戴上,“我让她停下来!”
通过耳麦可以跟台上的常安通话,助理都急死了,怎么能不按剧本演呢,可是旁边一直紧盯台上的叶莉却拉住她,“暂时不用,听听她说什么吧。”
“可是…”
叶莉使了个眼神,助理也只能作罢。
常安等场内消停一点了,她重新开口:“其实团队要求我今天扮演的角色是受害者,先博取在场各位同情,再借由你们的笔把这种情绪传染给整个舆论,这样我就能顺利为自己的行为脱罪了。”
底下又是一通抽气声,记者之间开始交头接耳,大概是觉得这位周太太真是什么都敢讲。
“疯了疯了!”助理简直绝望,已经知道常安完全不打算按着剧本演了。
叶莉制止她:“别说话!”
台上的常安还在继续:“…可是我不想,我逃避了三年,走到这一步,愿意在风口浪尖站出来面对媒体,如果还是以受害者的身份博取同情,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今天要做的不是澄清什么,而是以当事人的身份给大家交代一个事实!”
常安说到这停了停,因为底下的议论声实在太大了,伴随议论声的便是啪啪啪按快门的声音。
后排常佳卉盯着台上,其实隔得有些远,但她依旧能看清常安眼中蕴含的光芒。
“我姐真是牛逼啊!”她忍不住感叹。
魏素瑛笑了笑:“从小她就能拿主意。”
始终不发一言的陈灏东看着台上的常安,她被围在灯光,相机和摄影机中间,还是瘦,还是苍白,且还是独自一个人,可是他突然不再为她揪心了。
他相信此时的常安已经刀枪不入,有足够的勇气来抵挡责难和质疑。
台上常安继续说:“首先我不想为自己脱罪,也不想误导你们,我确实碰过毒。品,从被迫注射第一针到后来住进天佑戒。毒医院,中间有大概三四个月的吸。毒史,也就是说,除了第一针被迫之外,后来那么多次都是我的主观意识,没人强迫我,也没人逼我,完全只是因为我自己想吸而已。”
啪啪啪,没人说话,场内只有疯狂闪烁的闪光灯。
常安默默在膝盖上揪了下手。
“所以今天第一件事我必须先道歉,为那荒唐又错得离谱的三个月,也为我自己,我在这里郑重道歉,并将深刻且长久地反省!”
常安说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腰对着台下镜头又深深鞠了一个躬……
地球另外一边的某间酒店套房,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周勀坐在电脑前面,看着网络直播中的常安,她素淡瘦弱的身影,独自站在数百家镜头和媒体前面,那一个弯腰鞠躬,诚恳且坚定。
周勀艰难地吞了一口气。
行啊,她居然不按事先给她准备好的稿子念,这算即兴可是转念一想,她是常安啊,总是带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四处招摇撞骗,关键时候却能杀你个措手不及。
画面镜头又刚好扫过媒体席,叶莉及几个部门下属的脸一闪而过,大伙儿脸上个个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周勀突然就笑了,好样的周太太,看来你成功诓了我整个市场部,估计这会儿主办团队都已经慌得一逼了,又不能中途冲台上去喊停。
常安鞠完躬,抬起头来,整场乌压压的人头中频闪着亮光。
她不愿去看这些人的表情,带着激动也好,亢奋也好,鄙夷或者欣慰也罢,她只是借这场合说些自己一直想说但没机会说的话。
这时底下又有人喊:“刚才听您说您曾被人胁迫注射过毒。品,能否具体说一下当时什么情况到底是谁胁迫您”
喊话的人是之前那位年轻的女记者,常安对她印象不错。
“好!”她又退回到椅子边坐下:“这就要从三年前那起绑架案说起了,想必在场各位多多少少应该也都知道一点。”
“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当年这事闹得很轰动!”
“……”
“……”
台下记者三三两两地接话,富商太太,绑架,巨额赎金,撕票,光这几个关键词就已经够劲爆了,所以当年的绑架案确实闹得满城兼知,大部分网友都知道,更何况是这些记者,估计前因后果都了如指掌。
当然也有一些年轻一点的记者不清楚,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但现在网络发达,很多信息在网上随便搜搜就出来了,也不是什么秘密。
常安顺着往下说:“是挺轰动的,当年绑匪要八千万赎金,后来‘撕票’,一直到绑匪落网宣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持续了大半年时间。”
“对,我当年跟踪过这起报道,后来听说绑匪跟您有私怨”另一位年长一点的男记者问。
“是有一些私怨,导致他怀恨在心,最终伙同另外几个人一起策划了绑架案,他们当时的目的应该是索要赎金,还是为了求财,可是中途有人公然报了警。”
常安说到这顿了顿,她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把何灵和方如珊供出来,可是想想还是算了,除了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所以最后她也只是一语带过。
“当时我先生已经凑足了赎金,也部署好了怎么把我救出来,可大概是报警惹怒了绑匪,他们临时更改了计划,把我绑在一艘渔船上,船上装了定时炸药。”
底下一阵哗然,不过这部分三年前的报道也有提过,当时常安“已死”,在逃的绑匪也都落网了,庭审过程中有人招供了这部分经过,在座记者也都知情。
“一旦报警,绑匪就是亡命之徒了,所以当时他们只能搏一搏,如果运气好,能顺利拿到赎金然后脱身,那么我是死是活对他们根本不重要,如若运气不好,他们被逮捕了,我被藏在哪还能成为他们手里最后一个筹码,只是很可惜,交赎金的时候警方大包围,一共四个绑匪,一个逃了,一个重伤昏迷,一个当场死亡,就剩一个骨头最硬的还能开口讲话。”
这些细节是后来常安脱险之后自己看新闻才知道的,她猜测当时那种情况,警方大概也是素手无策了。
“据说骨头最硬的那个是惯犯,之前已经策划过一起绑架案,当时刚从牢里出来不久,所以他一口咬死不肯透露我被藏哪儿,我一点都不奇怪!”
这种人通常都有过重的戾气和怨气,甚至带有报复社会的心态,因此在明知自己落网之后再无翻身余地的情况下,拉个垫背给自己陪葬也是舒坦的。
“很不幸,炸药定时是三个多小时,凌晨左右,等我先生带人找到岛上的时候时间刚好用尽,那艘船直接炸了,后来新闻报道海警在附近海域搜了一星期,除了打捞到一些渔船遗骸之外一无所获,于是警方不得不下了结论,绑匪撕票,我已经葬身火海。”
说到这底下有人又开始议论,大致意思是警方当时下定论太草率。
常安说:“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当时那种情况我真的没什么生还的可能,不过这点上我先生好像很固执,我后来看报道,他雇了二十多艘打捞船,在海上找了我整整一个月。”
“何止一个月!”底下有记者起哄,“我记得起码小半年的吧。”
“对,我也记得应该不止一个月,当时在网上可是一度被传为佳话的。”
富商太太被绑匪撕票,葬身大海,富商却固执地不肯接受太太已经过世的事实,执意雇了搜救队在海上找,找啊找,明知道不可能找到,却还要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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