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远顾》分卷阅读14

    有人愿意主动搭理,李顾顺杆爬问了价,心里飞快一盘算,他的钱不多,但他觉得可以先试试。李顾留了个心眼没直接买他的,这里这么多店,他打算去比比价。老板一眼看出他心思,声音往下一压:“我跟你说,你要是买其他的,哪家都差不多。但小食品,你最好只在我这儿拿。我这儿比别处贵一点,贵在生产正规,什么意思呢,能吃!别店有些自己家里开着小作坊,价格是低,尤其街末头的那一家。但这入口的东西……”老板垂眸一瘪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李顾经此一提醒,非要老板把证照都给他看过了才敢拿东西,最后小零食和小本子揣着一书包连带两大袋,他的生活费也快花完了。

    回去保安都落了锁,他翻墙进,碰巧遇见隔壁寝的想翻墙出来。那人瞧着眼熟,李顾压着嗓子喊:“嘿,干嘛呢?”对面答:“作业没写完本子用没了,我去找找班里有没有谁抽屉里有的先借来。”李顾都没想到事情还能这么巧,从包里敏捷地掏出一本来:“要不?新的。比店里便宜,只要你……只要你三毛。”就这么着,李顾的第一单生意做成了。

    肥皂水

    在校内干倒买倒卖这种事,李顾这样的住校生比走读的还有优势,宿舍里随手一捞就是一波潜在客户。转手来得快又轻省,李顾还没等到周五就把这次进货的东西卖完,生活费都回来了不说还翻了将近一半。

    只可惜他生意尚未做热,就引来了有心人的觊觎。

    当天放学,程勇把李顾堵在了路上。说起来他还欠李顾一个人情,程勇心里大概也记着,逞凶斗狠的时候表情里都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哥程武就在旁边看着,程勇摸了摸鼻子,粗暴地利诱李顾:“生意让给我们做,平时多少给你点辛苦费,要是不同意,就让你自己也做不成!”

    李顾从集市回来那次就悟到做人不能太直愣,这兄弟俩人高马大的,他心里一揣摩,觉得不做也没什么,他本身也不能靠这个发财。捎带还答应带他俩去了那搞批发的地方。当时信息闭塞,隔着一行就隔着很多信息,程武到了地方很高兴,对于这门路是极满意的。

    结果程武好死不死比了一圈价格,正巧选在街道最末端那家进小食品。李顾跟着去看了,门店前面是柜台,中间一扇虚掩着的门,后面大概就是肥头大耳店主曾说的小作坊。李顾眼见着这春寒未过的天气,就有苍蝇和浓烈的劣质油的味道从后面飞出来。他皱紧眉毛,觉得事情要坏。

    程武采了货心情不错,往他怀里扔了一包。李顾没吃,他眼皮直跳。兄弟俩在讨论,程武年纪大了,不好当混混了,想在学校附近搞个正经营生。程勇刚好在学校里有不少学生听他的,里外一合计,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李顾被抢了生意事小,小作坊那晦暗的灯光在他心里飘摇。中午吃饭看到食堂那破电视上播新闻,说本市有几个小孩子吃小零食出事的,还死了一个。李顾彻底坐不住了。

    他先从程勇下手:“真不能这么干,那玩意儿太脏了,不能给人吃。”程勇其实有点怕他哥,并不很能说上话,李顾这么提醒叫他觉得怪没面子的,只能摆出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来假装混不在意。可他哥自己倒卖就算了,还要他在学校里拉客,首先买的都是他同学,程勇自己心里也打鼓。

    劝说无效,李顾的练字时间到了还心事重重,一手抱着他的字帖一手拿着拖把在教室后面蘸水瞎写。许寄文破天荒早到了一回,隔着窗玻璃看了他半晌,这才慢吞吞走过来点拨了一句:“心思不在上头就别写,这么多遍没见长进还练什么。”李顾一怔,抬眼看镜片遮住眼的许寄文,心中升起一点倾诉的念头。可那老书生见学生打破头都浑不在意的表情从他心里一过,李顾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他会管吗?李顾不知道。

    程勇的生意风风火火开始做,中午据说就销出去不少。本来嘛,不用出教室就能买到,价格还比外面低,简直是新时代外卖的雏形。效果也立竿见影,下午就有几个人吃了闹肚子。可那会儿都心大得很,多想的只有程勇和李顾。

    李顾觉得这样不行。他知道他应该学会如何闭嘴,他不过是个山里来读书的穷孩子,这些轮不到他管,可他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李顾盯着自己的字帖瞅了半晌,胸膛里那颗小心脏跳得厉害——李顾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当时程武塞他怀里那包小零食打开了,嚼了两根,然后和了一茶缸肥皂水给自己灌下去。第一次这么干,没啥经验,李顾喝完就打了个饱嗝,他后知后觉地想大概是喝得上头了。

    许寄文一进教室就看到了面如死灰的李顾。他花了不少时间才修炼出不管班里学生死活的好心境,现在却又忍不住多看两眼这个又倔又努力的乡下孩子。许寄文四平八稳念着课本,眼角却分出余光来,在等李顾自己举手说不舒服——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去关切一下。可李顾只是咬着牙,冷汗涔涔,却没有要求助的意思。

    过了许久,许寄文都看不下去了,李顾才虚弱地举起一只手来,许寄文反应很快:“说。”

    “老师,我不舒服,我想去最后一排趴会儿。”许寄文简直无言以对,没好气地说:“还不快去!”李顾刚走到贴边的卫生角,就哇一声吐了出来。

    动静太大,大家伙儿纷纷回头,既同情又嫌恶。许寄文书一合上,三两步走过来,语气严厉:“怎么回事?”李顾奄奄一息:“好像,吃,吃坏了。”这滋味儿可太难受了,他只想演个戏,叫程勇知道人命不是闹着玩儿的。哪知道肥皂水喝多了,现在胃里翻江倒海根本不受他控制,李顾直接扒着垃圾桶又来了一轮,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干净。

    程勇脸色变了。今天有几个人不舒服的时候他已经怀疑是那个小零食来着,再看到李顾这样他几乎可以确定。他害怕李顾说出来,生意没得做,信任他的那些人肯定也要疏远他。可他最害怕的是真的出人命。

    李顾吐得没有人样,程勇也脸色煞白,像跟着死了一回。

    许寄文追根溯源,问他吃了什么,哪儿来的。李顾三缄其口,只说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辣条,可能是过期了。李顾最终也没供出程勇程武他们哥俩来,明面儿上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多久学校出了告家长书,让注意孩子在校外的饮食卫生。

    程勇估计被刺激得不轻,程家兄弟彻底舍弃了这条财路,当然还有个原因是程武在校外开的小卖部生意一直不大有起色,他只会当混混,不太懂做生意。这件事让程勇对李顾态度好了不少,觉得他这种时候都不招出自己来很厚道,但也觉得他挺傻的,程勇很自作聪明地问:“你干嘛不说,是不是怕说出来我会讲这件事是你先做的?”李顾一乐,他知道程勇就是表面厉害,也无所谓这位怎么想:“就当是吧。”程勇歪着头啃着指甲看他,半晌很老成地讲:“我觉得你这个人,有点意思。”李顾被他雷得不轻。

    事实说明程家兄弟脑回路确实比较简单,看世界也相对美好,当真就一点没怀疑李顾是怎么吐成这样的,只当他吃了个大亏还忍了下去。许寄文却不傻,过不几天把李顾拎小鸡似的拎到天台去,让他老实交代。李顾没想到这老书生这么有力气,如果说在这里他真信得过谁,大概也就是许寄文,于是和盘托出,还很主动地坦白自己先前也干了一次倒卖的活计:“老师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主要精力应该是放在学习上,我就是……就是……反正我以后不这么干了。”他本来不必提家中如何困难,只是怕许寄文好不容易愿意跟他讲解的心又没了,才捎带说了宁川的情况。

    “……就是这样的。我以后会好好念书,先不急着讨生活。”李顾这话越说越轻,他说完抬头问许寄文:“老师,我读出来,真的有用吗?”眼里满满写着期盼,他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许寄文猝不及防,真的有用吗?这句话戳了他的心。

    许寄文没回应李顾,自己低着头丢下他走了。

    意义

    许寄文十八岁不到开始教书,到如今已经教了一茬又一茬。最开始他也怀揣着了不起的理想。后来呢?后来慢慢就跟世界上大多数热情和梦想一样被消磨了。他有个敬重的老校长,那人以前最喜欢说:“我就不信了,这世界上还真有教不好的人吗!”他嗓门洪亮,一开口无人敢跟他争。最后在开学典礼上被高年级的混混用石头砸破了脑袋。

    许寄文年轻的时候像个炮仗,他曾经冲到一个女生家里痛斥让她辍学的家长,然后把人带回到教室。那个女生长得黑瘦,成绩普通,但朗读课文的声音很好听,发音标准。许寄文想,也许她将来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播音主持人,他每次都让她站在讲台上带读。他看着那个小女孩慢慢变得自信笃定的样子,自己亦觉欣慰。毕业的时候许寄文在每个人的毕业照上都写了不同寄语,希望他们可以有了不起的人生。

    过了四五年,他又送走了一届,新一届也快毕业了。许寄文搬了新家,回家路上打算称点卤菜。一个身形走样的妇人在摊主旁边帮忙,见到许寄文惊喜地喊:“许老师?”许寄文愣住,多半天才从她的五官轮廓里辨认出人,他想起了教室里那个每天带头朗读课文的女生,迟疑道:“你……”

    “我初中毕业就没读啦,现在跟我丈夫做生意。”女人有些羞赧地跟他说起近况。摊主长得挺胖,一听是妻子的老师还很热心,要多给许寄文加一条鸭腿。倒是许寄文自己落荒而逃。

    他可以跟困难抗争,但是他无法跟平庸抗争。

    他想他教书有什么用呢,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他以为那个普通话很好听的女孩子会继续读书,会走出这个县城,会去做什么更体面的营生,可是她没有。他以为自己改变过什么,可事实是她的父母在对待子女的教育上依旧愚昧而偏颇,没有让她接着读书,她也没有坚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看起来是这样平静地接受了嫁人生子的安排。他只能替人抗争一时。可生活是一辈子的事,他渡人这么一小段,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去跟头被打破的老校长说这个意思。他教过一茬又一茬,青春期的学生本身就难管,倾注了心力去教又如何,过个几年成了人,也只是一群平庸的大人。

    老校长的脑袋恢复是恢复了,就是之后思考和行动都有点慢,他想祭出自己那句名言,可惜已经叫不响。许寄文打那之后就不太愿意教,老校长规劝他多次也没叫他提起劲头,于是老人家做主,找人把许寄文放到了一中去,说让他冷静冷静。许寄文把这看作是老校长对自己的惩罚,可他不愿服软,他觉得自己没错。

    谁能像老校长一样头都被打破了还能去做个终生的理想主义者呢?热血也是会凉的。

    这么多年他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他收集那些写得好的学生作文,总希望有一天里面能出一两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可那些乍现的灵光最终都被生活消磨,机灵的,内秀的,可爱的……少年人。最终都变成了差不多的大人。

    他有时候甚至想冲上去问,你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前你写出过那么漂亮的作文啊,你以前念书的时候那么聪明啊,你怎么了?你怎么在过这样的人生?但他没法开口,也没有人回答他。许寄文觉得自己可能病了,不是病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执念呢?

    那就像一个病人那样去生活好了。到了一中之后学生更难管,讲不听,骂不服。许寄文索性把对于教书的热情和执念连同自己身上那点活气一起抽离了出去,开始学会把班里的学生都当做萝卜头,没人指望萝卜成才,他无所谓地去教,也无所谓结果。

    他都快习惯这件事了,可是他看到了李顾。也许他早有不甘,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备课笔记就是证据。李顾的出现给他心里的那颗种子下了一场雨,被克制的念想又蓬勃地生长起来。

    今天李顾把他问住了,他不得不再次去直面这个先前将他打败过一次的问题。

    许寄文下了班去买酒,路过那个小菜摊去切点卤菜。一个丁点大的小男孩围在妈妈身边打转,手套上沾着油的女人一边给客人递东西一边教他认字读书。客人听见了,打趣说:“哟你普通话还挺标准。”那女人闻言很高兴,她把手套摘下来,将头发捋到耳后:“那是,我念书的时候老师还让我带读的呢。”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仿佛闪动着奇异的光辉。小孩抱着她的腿,一字一句模仿她的腔调。

    许寄文看了许久又走回去了,他想她不幸福吗?好像也不是。

    他当年做了自己该做的,可他不能要求别人去过另一种人生。这个女孩,她有一双甚至不愿意送女孩去读书的父母,她如果选择了另一种人生,将会有无尽的困难在前面等着她。他替她抗争了一次,他就有权利要求她成为斗士吗?也不是。她如今早早嫁出去,过上了另一种生活。许寄文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呢?他做的事是载人渡河,过了这段,该怎么走,往哪里走,都是别人自己的事了。

    他能做好的只是这么一个阶段的船夫而已。

    他极尽全力能够给予别人的,也不是另一种人生。而是在平凡生活中曾经有过的这么一段经历,就像那个女人提起自己曾经站在讲台上带读的时候,眼里闪耀着的焰火……那是平凡人生活里的闪光时刻。有过,就可以照亮人生了。

    第二天许寄文去上课,讲台上这么一瞧,正巧看到李顾蔫头巴脑的样子。许寄文心头那把火被烧了起来,第一把灼的就是这个小土包子——李顾被拎去好一通骂。

    “昨天你问我读书是不是真的有用,我没回答你,你就蔫了?别说,我发现你挺能耐。”许寄文乜斜着眼打量他,一刻不停往外蹦着刻薄话:“你这个年纪就是书读得少,事儿还想得多。没用咋了,没用就不学了?有用又怎么着,我说有用你就能学得好了吗?眼下这没用的东西你都做不好,你能做什么有用的?”

    李顾被他骂楞了。

    许寄文大获全胜,从李顾身上找补到了不少快意。这才一拉抽屉,给了他一张薄薄的纸。李顾接过看了半天,那是张特困生补助申请表。李顾看得仔细,连说明都读了,然后直眉楞眼地说这个不是要全班公示的吗?你看表格上都写着。

    许寄文心火异常,啐他一句:“就你认字啊!”

    李顾哑口无言:“许老师,我,我是很谢谢你的。但这样对你不太好。”

    许寄文简直不想搭理他:“你要公平公正滚去别的班吧,许老师就喜欢内定。还不服?不服你去举报我啊。”说完摆摆手让他赶紧滚蛋,片刻又喊他回来,填好表格再滚。

    李顾蔫蔫地写起申请,许寄文踱到他身边来挑剔他的字。李顾埋头写,听到许寄文的声音低低响起:“我想了,我只管教,只管自己问心无愧。至于其他的,我说了不算。各人有各人的前程,你家里能把你送来,是对你有期望的。可人生很长,后面怎么走看你自己。在我这条船上的时候,我保你不出差错,就算不能比你原本要成为的人更好,也不能更差。”

    他的声音低缓而诚恳,让当时埋头填表的李顾几乎以为是错觉,后来过了很久他才懂得,那种声音,是从这个人的灵魂里流淌出来的,是一条宽阔而温柔的河。

    李顾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好运气,许寄文临走还抱给他一堆杂志,有新有旧:“都过期了,带回去看吧不用还了。多认点课本外的东西,下次我问你的时候最好能答得上来。”

    李顾傻不愣登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就算是“坏孩子”

    学校搞了个拔河比赛,每个班都要求参加。

    许寄文临近下课在班里说了这件事,让愿意去的来找他报名。反响平平一如往常。对于一中这种地方来说,学校愿意组织课业之外的活动都很稀罕,因此许寄文难得有耐心讲了一通动员的话,结果么,也不算意外,没人理。

    许寄文本子一摔,长久的静默之后,他的愤怒里面带着困惑:“你们是跟我过不去呢还是跟谁过不去?就没有人!没有人想好好成人么?”底下安静极了。李顾有心给他救救场,但又很清楚,许寄文需要的并不是哪一个人的表态。他愿意这么苦口婆心是真的想这个班好,他想让这些孩子都上他的船,都能渡这个河。

    许寄文讲到口干舌燥,最后定定望了这些孩子一圈,走出了教室。

    好在半大小子,坏是坏不到哪里去的。只是过程像流水打磨石头,不在一朝一夕。被许寄文教育之后,那一阵班里格外安分,许寄文讲课也不再是照本宣科的死样子。他教书明显认真起来。许寄文教书原本就是很有一套的,他讲古文讲得尤其有趣,有时候讲得高兴,甚至露出些许疯癫相,连带着整个班也跟他沉溺其中。拔河比赛的事暂且被搁置不提,好的变化却是在发生。

    教得好了,就有人听。有人愿意听,也就有人愿意教了。许寄文比任何时候都多的在班上待着,一开始有不少人反感,但时间长了,发现这单薄的老书生身上也有些难得的风趣,不叫人讨厌。至少比起七班其他老师来,他们都觉得“那还是选许寄文吧。”

    英语老师是个三十上下的年轻女人,跟七班的所有其他老师一样,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讲新课就照本读,到了练习课把试卷一发自己躲出去,第二节 课再来念答案。大概同行都已经对这种学生的教育摸索出了心得——越少沟通越少操心活得越久。

    不过最近她听许寄文在办公室夸了七班不少,好奇之余多了点试探的心思。课堂上竟然点了余威起来背课文。余威睡了一半被叫醒,起床气使他一言不发,英语老师气得够呛,自觉下不来台:“你说话!”余威懒得搭理,他原本以为他跟老师之间有一种互不干涉的默契,现在默契被打破了,心情不是很好。年轻的老师脸上挂不住,气头上口不择言,啐道:“教不好的东西。”

    “你再说一遍?”

    要说不怕这长得老高的小伙子是不存在的,可大人哪肯被一个孩子驳了面子:“你敢回嘴老师了?”余威声音沉沉,表现出了十分典型的叛逆和中二:“你再说一遍。”

    年轻的女老师羞愤之极,在课堂上真的愤怒起来,拿起尺寸比一般书籍要大的英语书猛的敲在余威背上,竟是疯了似的撒气:“书不好好读,就这么点素质!”“教不好的东西,到了社会上也是垃圾,你们来学校有什么用,不如现在就滚出去!”

    余威后槽牙咬得死紧,任由书敲在背上,他的拳头紧了又紧,但没敢真的挥下去,毕竟对方是个女人。最后被打得疼狠了,余威一把推开了她:“你算什么老师!”吼完直接摔门而出。李顾想这后门早该换成木头的了,铁门一摔上声音格外响亮,整个走廊被震得嗡嗡响。

    对着满堂惊呆了的学生,年轻的老师站上讲台冷笑:“你们也看看,就这样还读什么书,教一头驴也比教你们好。”仿佛是怕自己的愤怒不如另一人表达得响亮,她把书也摔得掷地有声。待她走后班里人面面相觑。破天荒地在老师走了之后也没人说话,静默持续。

    过了片刻许寄文匆匆赶来,从窗户外往里张望了一眼,班里只有翻书的动静,他没说话又走了。

    之后几天的英语课都是调课,再然后是许寄文来发英语试卷,给大家公布答案。作为县城原住民的孩子总是能从家长那里搞到各种消息:“英语老师好像不会来给我们上课了。班主任骂了余威,让他回去写检讨,但也说了英语老师,说她不该那么讲学生。”

    “下学期我也要转走了,我爸给我找了人换班。没人愿意教我们。”

    “唉,其实我觉得许老师还行,但其他课没人教啊。”

    ……

    没有英语课的日子这么熬了两周,终于不得不上新课了。大家心里都猜问题会怎么解决,余威倒是自觉,英语课一到他就自动闪人。上课铃响了三遍,是许寄文夹着英语书出现,手里提溜着一个硕大的录音机。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大家翻到新课,跟他读。

    他发音实在一般得很,刚开口班里就震惊了。说也奇怪,许寄文讲中文的时候不带口音,但这英文一开口,别人连他籍贯都知道了。有几个学生窃窃私语不知道该不该笑,许寄文也倏然闭紧了嘴,之后整个班一起沉默。

    许寄文很平静地说:“我不会读,我小时候就没英语老师。大学口音纠不过来,你们别学我,跟着它读吧。”他打开了录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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