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远顾》分卷阅读24

    当着纪寒星的面儿,他不肯露出脆弱的样子来,其实他心里早已经自责非常。李顾追出去还是给了小闻钱:“不管怎么样,你帮我打开了这个路子。现在却连累你,这个责任我得负。”小闻眼睛睁大,半天没说出话来,她的神情极为复杂。这个明明一开始让她因为同情才想要帮一把的年轻人,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她想象的担当。

    小闻对他笑了笑:“李顾,我觉得你可以。”

    李顾把纪寒星安顿好,回去找村长谈了一次:“不管怎么样是因为咱们的原因造成了那些店的损失。是我没研究清楚,既然想做这个生意了,就该其中关窍都摸清楚。他们是卖我们的货才被罚的,不管不厚道,我想都担下来。”

    村长拔着烟,他考虑到更现实的问题,三十七家,担下来数目不小,可他也只是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你说得有道理。”

    够不够

    李顾说服了村长,但没有得到其他村民的支持。他们懵懂知道这个生财路子做不下去都很丧气。虽然生意一开始是李顾招揽过来的,对他有几分感激,可是口袋里就那么点东西,吃进去的很难再吐出来,毕竟“大度”也需要资本。

    李顾凭着一股年少意气做了决定,满脸写着倔强不听劝:“不要你们赔,就当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我自己来。”

    他这些日子攒的“工资”全搭进去也不够,李顾同志创业未半而中道负债。揽责任的时候干脆,后面为填上这个大坑却陷入困境。东西不能继续卖,他要从哪里去找来那么些钱呢?难道说要一直欠着,欠到他毕业?

    还是那天康树仁过来看纪寒星,事情才有了转机。康树仁听说了李顾遭遇,不言不语朝他看过去,实际上从表面来看他的目光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李顾就觉得康树仁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康树仁道:“那天我没听这么细节,你们学校都不做普法教育的么?无证经营,你是法盲吗?”

    被康大领导盖章的“法盲”李顾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可他理亏,只能把这个称号双手接过来。纪寒星埋头削苹果,两头不帮,大有不想参与他俩对话的意思。李顾一张老脸很是挂不住,嗫嚅道:“我现在知道了,以前是确实,确实不懂的。”

    康树仁轻轻“嗤”了一声:“那就去注册个公司,把证照办齐全,怎么自己违规被罚还很委屈似的。”

    他把这件困扰李顾多时的大事说得实在太简单,李顾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傻乎乎地问:“我没钱也能注册公司吗?”

    康树仁的表情未变,可李顾就是看出来他的表情更像看傻子了,康树仁问:“你说人是先开公司再赚钱,还是先赚钱才开公司的?”李顾被他的哲学问题绕住了,十分小心地斟酌了一下:“我觉得可以先开,再赚钱?”康树仁纡尊降贵看了他一眼,精简地应了一声。

    纪寒星已经把苹果削好了,切开分给他俩一人一半,李顾想省给他吃,康树仁看不惯他磨叽,直接从纪寒星手里拿过两半自己啃了,嚼得还很脆生。

    事实说明这位大伯除了想抢孩子想破坏他家庭团结之外,在其他方面还算靠谱。康树仁隔天就派了个人过来找李顾,协助他把一应手续办齐。李顾懵懵懂懂跟着他填报各种材料,做完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他才十八岁,这样年轻又这样贫穷,却莫名成了一家公司的老板。

    不过这老板当得实在憋屈,公司刚成立就透着一种随时要倒闭的迹象。证照全都办了下来,李顾却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走。

    倒是那个讨嫌的康大伯,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他近期贫困,示威似的,时不时给纪寒星捎点吃的和课外书过来,做到这份儿上的关心跟他本人的冷硬气质很不相符,叫李顾更觉得他别有用心。更可气的是李顾都穷成这样了,姓康的还要来蹭他们晚饭,他一顿能吃三碗,李顾特别心疼米。

    康树仁吃到一半问他最近公司怎么样,李顾没法藏着掖着,直说毫无进展,可能要准备倒闭。先前那批山货最大的好处是成本不高,原材料都取自宁川的山里,人工费又很便宜,卖一件就是赚一件的钱。现在以前的路走不通,如果要再生产的话,他们得再加个正规包装,盒子上面要写生产信息,这些东西光采购印刷也是不小的成本。而且可食用的东西还有个更麻烦的地方,想要量产就得送样去检测,有了检测证书才能流通,这笔检测费也不便宜。

    困难不是想当然就能克服的,他说的时候难免沮丧,康树仁搁了碗筷淡淡道:“不然呢,你还想黑着做?”

    康树仁真是耿直人,噎得李顾差点一根鱼刺卡死自己。他当然想做得合规矩,可这事是那么容易的吗?碍于纪寒星在他不好发作。康树仁用手点点桌子:“你们最开始怎么做的,不是村里人一起么?你现在当了法人,也可以招其他股东一起。股东明白么?就是一起出钱跟你做这件事的人。你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就去借力,将来风险和收益共担。”

    李顾被他点醒,正顺着他的话往下想,就听康树仁语气端肃起来,不那么客气地开口:“这个不该我来提醒你,如果你做一件事情之前连基本操作都不去了解清楚,可能根本不到考验你能力和运气的那一环,就已经死在各种各样的小问题上了。”

    李顾被他说得脸红,刚想反驳几句,只听康树仁声音缓了下去:“你不怕出错是因为左不过是赔钱,如果你来做我这一行,任何一个不小心都可能随时丢掉性命。”李顾悚然一惊,一句回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纪寒星也在歪着脑袋听康树仁说话,若有所思垂下了眼眸。

    老村长帮着李顾把村里人召集来开了一次会,把情况摊开了说:“事情还想做,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做了。李顾小子愿意牵这个头,一开始要大家都出点钱。想参与的可以来参个伙,咱们正规一点说叫入股。是赚是赔看后面怎么做。”

    他为了支持李顾自己先添了一份,实在寒酸,连罚款的窟窿也补不上。其他没几个愿意的,为了给村长一点面子,推辞说要回去先想想。最先站出来的还是兔子奶奶,从缝在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了她的小布包:“我老太婆的棺材本都在这里了。不为赚钱,这个给你,去把欠别人的罚款交上,也叫他们知道,我们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李顾反而踌躇不敢接,老人家东西直塞他手里头:“你就放心收着,我自己拿出来的,不是你拿枪指我让我出的。”这话她也说给别人听。李顾接了,兔子奶奶对他笑了笑,拍拍李顾的手:“我就当替玉明入一份子了,你替村里做了什么,大家都看在眼里。”

    有了这个开头,之前持观望态度的几户也多多少少挤了一些出来,这些人之前赚的几乎又全部给了进去。尽管这点连罚款钱都没补齐,更不要说后续生产的成本,但李顾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这些人在当时根本看不到前景,整个公司只有一笔欠债是可见的,能在这个时候入一份股的都是情分。

    这是康树仁教他留的一手——他自己借了李顾一笔钱去做生意。李顾当即活学活用表示要给他股份,让他当背后的康老板,康树仁差点被他这句刺激得几乎不稳重:“这位小同志,我是公务人员。请你自重。”

    李顾遂“自重”地闭嘴了。

    这些拢共加在一起不算多,还完那三十七家店铺的罚款能用于再生产的也捉襟见肘。李顾挑灯夜战,想着怎么把每一分钱都花到刀刃上。让他意外的是纪寒星站出来,一口气认领了将近一半的股份,把李顾吓得心脏乱扑腾,纪寒星一派天真对他眨了眨眼:“够不够?”

    李顾赶紧说这样不行,他不能要纪寒星的钱,纪寒星态度坚持,还表现得十分理所当然:“我就是要当哥哥的大股东。”

    明里去暗里来

    签订协议,开模印刷,送样检测,重新包装上市……李顾拿到带着标签的新产品,手几乎是颤抖的。但他眼下没什么脸去见原先合作的店主,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先去找了小闻。

    他记得那是一个早晨,已经接近年尾了,空气很干燥。但阳光是温暖的,晒得他面皮发烫。走在熟悉的路上,李顾有种类似近乡情怯的心绪,他在不远的小公园里坐着晒了会儿太阳,然后才起身去小闻工作的店面。

    他们许久未曾碰面,小闻一把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眼睛瞪得老大:“你真的替三十多家都交了罚款?”李顾点头。小闻深吸一口气,有什么话没说出来。李顾猜想在大多数人看来这都是一件没必要的傻事,他就是个多事还缺心眼的泥菩萨,自己都保不住还想多渡几个人过江。

    但他是不后悔的。

    说话间小闻的老板娘出来了,她有些年纪,笑起来眼角爬上明显的纹路,纹过的眉毛泛青色。李顾之前来都是直接把货给小闻,见到对方也只点点头,这次老板娘竟然出来迎他,还主动跟他说话:“你们新出的东西都带来了?”李顾应了一声,挨个拿出。老板娘接过端详了片刻,道:“成本高了不少吧?”李顾老实说是。

    老板娘忽而一笑,也没评价,只问他:“对了,你有事么还,中午一块儿吃个饭,你在店里先坐会儿。”

    李顾被她三言两语安排好。他出来跑业务,中午原本打算将就一下。眼下在店里角落坐着,怎么看都显得有些局促。外间是理发的,有几个当学徒的小伙儿正在给客人吹头,吹风机嗡嗡地响,让店里都变得很暖和。

    李顾在一边枯坐,他没摸准这老板娘的意思。回头去看小闻,小闻笑嘻嘻的,一副好事发生的模样,但也没细说就跑了。她今天有客人来做脸,见完他就噔噔跑到里间去忙。

    李顾想之前的店主们不知道还愿不愿意卖,如果不行的话他就得去重新跑些路子出来。不过这个模式一变,眼下不再是村民先做,有了收入再结算,而是成了他需要给村民发工资,如果销路一直不好,工资也不知道能支撑到何时。

    老板娘好像很忙,一直在屋里打电话,她语速极快,李顾并不能完全听得清。他想完这些事差不多中午,日头挂得老高。小闻也忙完了,老板娘叫上他们俩一道出门。李顾莫名地跟在她后面走,一路走到了一间饭店。饭店门外站着说话的几个人他倒认识,那都是卖过他山货的店主。

    老板娘熟稔地迎上去同他们说话。这城市地方不大,做生意的之间相互认识也很正常,不过她说的是:“看看,我把你们李老板给你们带来了。”

    李顾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

    他还是被小闻拉着坐下来的,这时才发现周围坐了三桌人,都是他认识的店铺老板。小闻明显很兴奋,小声给他说:“你不知道,你自己没有电话别人联系不上你,这几天都来我们店里找你呢。”

    “找我?找我干什么?”

    小闻偷笑:“就几个店主碰巧凑一块了呗,聊下来发现你这傻子给每家都补了罚款。你别把人想坏了,也是最近才开始规范市场,不是你这儿出问题,他们可能也有别的问题。都觉得不能光让你一个人吃亏,想找你呢,结果你就不见了。”

    李顾惊得说不出话,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去想办法了,事情还是得做嘛。”

    一开始都以为李顾是小闻她弟弟,所以这些个老板就来店里找他。老板娘今天看到他来,打电话把人找齐给他凑了一桌,也省得他一家家挨个去跑。她站起来拍了拍巴掌:“行了,大家都是有店要守的人,我也不耽误时间了。李老板人我给你们找来了,货他也准备好了能卖。别的不敢说,人是仗义人,这样一起做生意不会吃亏。”

    李顾先是惊讶,后来是笑,他接住了这一捧善意,诚恳道:“谢谢……”

    老板娘笑他:“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趁着菜还没上来,赶紧地拿纸笔出来,记一下各位老板都要拿多少货呀。”李顾还有些懵懂地看过去,他一家家争取到的这些店主,都正看着他呢。

    人生就是这么吊诡的东西,明里去暗里来。有人说得失不论,可人不论的,有天在论。日后所遇到的所有果,细细究来,都有自己种下的前因。

    带着一沓订货单,李顾满心感慨回到小院。

    平时纪寒星听见门响就会过来接他,今天却没见人。李顾悄悄进屋一看,小男生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盯着一本书瞧,是看入了迷的样子。李顾露出欣慰之色,无声地走过去,结果这么一瞄,看到他书页上满眼都是复杂的公式和图形,这个程度显然不是教科书。李顾心生疑惑,正要再上前一点,纪寒星却已经察觉到他来,迅捷而自然地把书合上,好似他只是刚好看完,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李顾的问句无声卡住。

    纪寒星回过头来,看到他便张开胳膊:“哥,抱我下去,我饿了。”

    他的桌前是窗户,斜斜的夕阳照进来,正好铺洒在纪寒星的身后,勾出一个会发光的小朋友。李顾二话不说把他给举了起来:“真是长高了,再过几年哥怕是就抱不动你了。”

    纪寒星趴在他肩膀上,捏住他一只耳朵揉着玩儿,乖巧地问:“今天累不累呀?”

    李顾眼里满是雀跃,抱着纪寒星往客厅走:“不累,做有用的事儿怎么会累呢。”

    实际上销路一开,李顾的压力陡增。他原本兼顾着做的事情就这么意外成了正事,一家公司把他跟很多人的利益绑在了一起,叫他不得不认真对待。可眼前他还有一件大事,就是要在集英继续保持好成绩。

    李顾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只能把公司里具体的事都交给了老村长去执行。这老村夫比他预期中表现得更好,他有多年丰富的基层斗争经验,各处都能起点作用。李顾扪心自问,有些事要他来做未必会比老村长做得更好。

    哥,你能过来陪我吗?

    李顾的三十七家店主给了他超乎想象的回报。城里市场规范化之后,有些经营范围不合适的店已经不能继续再拿他的货,但这些店主在城里扎根多年,各自也有一些门路,一户替他拓展个三两家,到李顾这里汇总起来就是相当大的销量了。

    这一头的问题解决,剩下就是宁川那边的生产得量化。李顾每每回想都觉得人生就是如此,不会等你每件事都做好准备才发生,他是被迫着学会了组织流水线,学会了建立自己的供应链。这些事他规划起来倒不是最难的,真正去解决麻烦的还是老村长:他挨家挨户去拉人过来做工,把每个人干什么分配到位,之后还得验收做的效果。当时还没有规范的制度去管人,全靠人管人,少了李德正这公司就跑不起来。

    结果也不算意外,这样的工作量让李德正吃不消。某天李顾收到消息,说李德正病倒了。

    要不是这次检查,李顾根本不会知道,村长身体里还长了一个瘤。更叫李顾意难平的是,老村长自己早知道这件事,但一直憋着没说。李德正的理由像每一个长辈的理由那样听起来叫晚辈生气,这瘤子当时检查出来还小,也并不影响他日常生活,他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钱。

    李顾去看他的时候他依旧那副老不听劝的样子,非说问题不大,这瘤子又不找他要饭吃,一点没影响,他打算挂几瓶水精神了就回去。李顾气得眼睛发红,当着医生护士的面不好骂人,可他心里的酸涩和恐惧像是一只被灌满了水的气球,就快要涨破了。

    他忍着情绪规劝:“公司开起来了,销路也有,现在虽然还是负债,后面情况肯定会好的。你要是早跟我说,我就是去卖力气你的病我也要给你治了,我就缺那两个救命钱吗?”

    这瘤子好赖未知,李德正被他押着去做了化验。李顾态度坚决,没给他抗议的机会。他在气头上,对李德正满脸写着大不敬,根本不愿多搭理,李德正态度也硬,目光不小心扫到他都要别过脸,活像两个打架斗殴才进了医院的死敌。

    只在他走的时候,李德正声音才软和了些许,嘟哝道:“这周你回去不?你下次回去能给我把那半瓶酒带来么?”

    他虽然嘴硬说不治病,可实际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乐观——李德正一直在想,他有很大概率会死于这个瘤子。买酒的那一天不是他捡到李顾的时候,是他查出有瘤子的时候。他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坛好酒——这是他对人间生活最好的想象。酒买回来,他舍不得喝,遇到一点高兴事就沾两筷子,怕喝的多了,人生尽头也再买不起好酒一口;又怕喝得慢了,到死还剩半壶美味来不及消受。

    那不是李顾的“女儿红”,是他给自己准备的践行酒。

    李顾气得心口生疼:“你没有这个份儿了!那个酒不给你喝,现在一滴都不给你!”

    走出医院他还是不放心,想了多半天还是黑着脸,气势汹汹走回去威胁李德正:“你要是敢跑了,我立马找人把你那条宝贝路给炸咯,我说到做到!”

    “你敢?”

    “我真敢。”李顾声音却小下去,他背过了身不去看老村长:“咱们好好的成吗?日子还有的过呀。”

    李老板前脚把他的老父亲按在医院准备检查开刀,后脚就发现村里的流水线跑不起来了。制度不行的时候就非得人管人,李德正一走,整个生产到处出问题。货跟不上麻烦的不止他自己,等着货去卖的店主也得受影响。

    李顾一咬牙去请了假,他觉得自己像是鸵鸟钻沙,眼下只能顾头不顾尾。去要假的时候魏先生不高兴,李顾是能看出来的。

    为什么请假?李顾说家里有人病了,得治。

    多严重的病?李顾说不治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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