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远顾》分卷阅读36

    柳川的钱很快到账,李顾这时切实地意识到了资本的好处。他原先观望中的项目以飞快的速度补齐人手,极有效率地向前推进。李顾即便早先想到有了背后靠山会顺利很多,但对方的资源给他带来的业绩增长还是有一些出乎了李顾的意料。

    涂玉明不知道纪寒星为什么不见了,他只是回去跟小闻过了一个团圆年,回来就发现这哥俩只剩了一个人。他跟小闻家里连结婚的日子都商量好了,还想着到时候能不能叫纪寒星当伴郎呢。

    李顾没法跟他细说,只敷衍道:“闹了点矛盾,小孩大了不好管了,出去找同学了。”

    涂玉明着急:“这样不行啊,这都快开学了,他还得考试呢,正是关键时候。你们俩也是,都是一张床上睡大的,有什么矛盾要闹到不见面?我给他打电话,怎么也得回家。”

    李顾心中全是难言的痛:“别了,小孩闹脾气,你打过去也是关机的。就省得操这个心了。”

    他的表情和态度让涂玉明有了几分怀疑,但是看到李顾这种落寞忧郁的神情,涂玉明下意识觉得这事他似乎不该细问了。涂玉明问他吃了没,李顾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差了两顿没进食。

    涂玉明叹一口气,手脚麻利地去厨房给他下了个荷包蛋面出来。看到李顾低着头慢吞吞开始吃他才稍稍放心:“我说顾哥,你也别每天赚钱这么拼了。世界上的钱是赚不完的,哪辈子是个尽头啊?你也想想怎么好好过日子,也得有个自己的家。”

    李顾捞着一筷子面条,愣愣地想如果纪寒星都没了,他还要家干什么?

    离李顾最近的涂玉明能看得出来他身上的变化。原本像李顾这样的,多少有点农民企业家的属性。他自己不往资本家那一派去结交,人家也不会主动带他来混圈子。李顾从前那点业务只能算做得很大的小生意,有了柳川资本在后,他才算正式踏上了商人的舞台。那些人原本以为李顾身上大概还是带着三分傲气和七分土气,是相处不来的。没想到他是个极为上道的人,李老板神也肯交,鬼也肯交,在与人交游这件事上,不仅有诚意还很有天分。遇到有家里做些灰色地带生意的,李顾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沟通,不吝于向这些人示好。大家出来都是为了赚钱,但凡手里有钱有资源,人再好相处一些,那就十分受欢迎了。

    纪寒星刚离开不久的时候,李顾去找过邵力一次。

    “陈飞那个人其实我也不熟,他沿海过来的,经常带些老乡出去赚钱。我也就是他回来才能见到他,平时是联系不上的。星星可能就去见见世面,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邵力说完觉得心虚。他没敢跟李顾说,有几回见到纪寒星也吸那个东西,纪寒星每次找个角落一窝进去,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感觉像是飘的。

    邵力看他那醉生梦死的样子,自己心惊又慌乱。他觉得这是真出篓子了。一开始带纪寒星过来只是为了显摆,后来就是纯粹觉得好玩儿,纪寒星对什么都好奇,邵力在他面前过足了“见多识广老前辈”的瘾。

    现在事情搞大了,纪寒星吸上了,还被陈飞套了进去。邵力也怕李顾找他麻烦,能躲着不见就不见。

    李顾声色俱厉,指责他把纪寒星拉进了深渊。邵力这才发现他不是全然不知情的,于是露出无奈神色来:“我说李顾,我真的是劝过。可是你也知道,那个年纪怎么劝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能说得动吗?”

    李顾要他去联系陈飞,邵力咬死了不松口:“我真不知道,他做那个事情的,我们在这里碰上了吃吃喝喝还行,别的也不聊。我年纪轻轻的,没必要碰那些个东西对吧,我又不是有病。”

    他小心地分出余光来打量李顾,他已经快把说辞用尽了,若是李顾坚持,他还真有些麻烦。别的不讲,假如李顾把这事闹到派出所去,连累陈飞他们出点血,哪儿还有他邵力的好果子吃。邵力虽然混事,可他比李顾还小就出来混社会,利害能拎得清。

    他觉得自己也不容易,这舞厅也就是最开始好玩,后面也都那回事。可是他得陪着省城来投资的少爷,人家喜欢玩,他就跟着伺候。最近他爸让他陪一个姓王的老板,想通过他儿子从对方手里接下来像样的工程。

    为了能有竞标的资质,邵大军连老本都搭进去,注册了一个建筑公司来,还招了不少固定的工人。原本他们是个草台班子,邵大军不用亲自养这些人,有了工程款才给下面人去结。现在为了从大老板手里拿工程,不仅花钱把各项资质买齐了,还招了一个建筑队的人做正式员工。这些前期开支让邵家父子俩肉疼,不过他们也知道,只要有项目,工程预付款一到,回血也是短时间内的事。

    李顾在办公室里忙到深夜,他新招的助理是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武鑫的腰受过伤,警察学校没有毕业就休学了。康树仁认为既然纪寒星的身世明摆着在那里,如果对方有意追查,想摸李顾的底细也是迟早的,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于是武鑫就成了李顾的助理,他当年成绩很好,只是身体素质不允许他再去穿上制服执行高强度的任务。

    武鑫走进李顾办公室,恭谨地站在李顾身边跟他说了情况。

    李顾道:“邵力巴结的那个王永飞,是王振的那个儿子?”

    武鑫:“是的。王永飞也是刚毕业没多久,喜欢混事,王振很苦恼,这几年都在积极想办法让儿子更多参与到公司事务当中来。”

    “我明白了,”李顾道,“种植园工程的标书记得给王氏发一份。”

    武鑫动作很快,他递文件递出了一种掏枪的速度:“王振之前就派人来送过公司资料,也有意竞标。”

    李顾表情慢慢舒展开来,轻声道:“好,那就尽快找时间约王振出来吃一顿饭吧。”

    时间

    邵力感觉自己流年不利。他也是倒了霉,之前一直跟着的老板把他给踹了。他吃了个哑巴亏,找对方说理还说不出来。本来么,他要从王永飞那里找活儿干就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资质还不够,城里现在像他这样的人太多,永远有人能想办法搞来比他更便宜的劳动力。邵家父子见到几个同乡傍上大老板之后发达了,也想有样学样,以后能接更大的活儿,不用再灰头土脸跑工程。

    邵力在这种情况下有意结识了王永飞,知道他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爹也宠得很。虽然本人草包,架不住命好,是能说上话的。

    王永飞在舞厅里点酒唱歌,大部分都是邵力伺候,两人也算玩得不错。邵力看苗头对了才敢大肆招人。现在王永飞突然跟他说给不了他业务,到手的鸭子,邵力当然不能看它就这么飞了。王永飞头一次被问还解释了一下,说公司是他老子说了算,他老子属于宠他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严厉起来他也说不上话的类型。第二次邵力还想找他说道说道,王永飞直接不理他了。

    邵力背后简直要把此生知道的脏话骂尽,他为了能接王氏的项目硬生生把自己的草台班子裹了一个光鲜壳子。如果不是王永飞提前露出过要把项目承包给他的意思,他根本不会把那些散兵都签过来,没有项目在手还一个月负担那么多人的工资,他傻么?

    现在工程拿不下来,这帮工人的工资就没钱发,邵力有意把他们全给辞退了,可这些进了县城几年的泥腿子现在也精明。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结识了提供免费法律援助的大学生,硬气地告诉他无故辞退这些人也要赔偿数月的工资。他和邵大军一合计,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先把工资赔偿了解决眼前的事,一个是先拖一个月,看中途能不能找到其他老板给工程做。

    邵力还认识几个老板,只是大的工程总不能像买菜吃饭似的天天都有,他认识的要么手头暂时没项目可做,要么已经包给别家了,谁叫他这段时间只巴着王永飞呢。

    王氏建筑的办公室。

    李顾接过对面王振递过来的茶,他很讲究地用手招了招,先闻了一道茶叶的香气。然后夸了一句香气不错,是好茶。王振的年纪可以当他爸了,此刻在端方从容的李老板面前却也没敢揣着长辈的样子。

    王振道:“永飞那小子定不下性我也着急,要是能有李老板这样的儿子,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李顾把茶杯放下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王振:“找工程队的事我就没让他乱来了。李老板也知道,王氏这么大的公司,我们自己不是没有养工程队的,这不是新公司刚在这里发展没多久么,人想在当地招,也知根知底节省点成本。但不知道先前怎么就那么巧,还差点跟你们闹出误会来,后面不会了,施工方的资质我们肯定要严格把控。”

    李顾这回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心:“王老板言重了。我们也是看重项目才严控质量的。而且……”李顾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来。

    “理解的理解的,”王振抢着说:“涂副总肯定也没法跟未婚妻的前男友合作嘛,我也年轻过,我懂的。”

    李顾满脸的无奈又好笑,好似这事全不出于他的授意,只是这位热心老大哥自己瞎揣摩出来的,他道:“也确实是为了大家方便,涂副总后面会主要负责跟进和验收工程。你们跟他沟通好了,进度才更快。”

    李顾一走,王永飞过来找他爹。他老大不高兴,觉得父亲在同伴面前驳了自己面子。说那不过是个发了财的土老板,怎么要求这么多。王振脸色严肃起来,对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很是忧虑:“你知道什么,这个不大不小的种植园只是他们试水的项目,他们发展势头正好,我们不只是要做这一次生意,而是要跟他们建立长期合作的联系。这样你以后生意才有得做你知道么?何况人家背后,可是柳川资本。”

    王永飞懵懵懂懂点点头,王振叹了一口气:“儿子啊……你真得学学人家李顾。你要是有他一半儿,你爹我也就……唉。”

    晚上公司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李顾让涂玉明也先回去,他自己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听武鑫给他汇报。他固然最信任涂玉明,可这事不是个好跟人摊开了说的,他倒宁愿涂玉明什么都不知道,能好好跟小闻过日子,捎带帮他好好守着这公司。

    武鑫道:“他最近找的业务都不太成功,手里工资发不出来,有些员工答应拿了半个月补偿去别处,有些不同意被开掉。公司基本就是个空壳子了。邵力一直不顺,他又回舞厅去混,经常半夜喝到烂醉。”

    李顾幽幽睁开眼,轻声问:“他吸了么?”

    武鑫说还没有。李顾扯着一边嘴角露出一个极短暂的笑意,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块手表是在纪寒星离开之后他给自己买的。他原本不舍得用这么好的东西,李老板骨子里的那点抠搜几乎没治,可他需要一块手表来提醒自己,每多一分钟,也许纪寒星就会多一分危险。他不敢让自己松懈,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再强大一点,才能有办法把他的弟弟带回来。

    邵力的意志力比武鑫想象得好,他担心李顾觉得自己办事不利,显得有些局促,李顾倒是一笑:“没事,应该快了。”

    武鑫汇报完也回去了,只剩李顾自己一个人,在关了灯的办公室呆坐。

    李顾最近经常会想很多的事,有时候是关于纪寒星的,可能是因为人离得远了,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反而更清晰起来。有时候是更零碎的细节,他甚至在想,如果今天他不是李老板,还在为基本的生活挣扎,他没有那么叫纪寒星放心的话,纪寒星会这么痛快地走掉么?再或者,他少花一点时间在赚钱上,多一点时间陪纪寒星的话,是不是能早一点发现苗头,不至于等到纪寒星走了他才追悔莫及?

    只有到了这里才知道想为谁祈福

    柳川的资产遍布全球,他这次来中国也不只是投了李顾一家。过不几天他就要走,临行前约了李顾陪同他去礼佛。

    柳川其人在外表看来非常朴素,不像一个坐拥亿万家产的人,倒像是一个时刻准备出家的居士。不过李顾这几年走南闯北,眼力毒辣了不少,能看得出他那看似普通的一身也至少要值六位数。

    他说李顾,我当初投你是因为你的履历让我很好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要靠什么样的内在力量激励自己才可以成为现在的你。

    李顾坦然道:“贫穷。如果你体验过一次,你就知道了。你不想被贫穷吞没,你想要摆脱这种无力感,你就得一直朝前奔跑。”

    柳川只笑了笑,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当晚跟着柳川的车去寺庙所在,李顾以前觉得这种景区酒店就是拿来骗人的,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去住。柳川说第二天要去烧头柱香,结果他晚上拉着李顾去泡温泉到很晚,李顾深刻地怀疑他会错过时间。

    等第二天去了才知道原来寺庙今天不对外开放,一直在等他们来。

    李顾惊讶到忘记了表情管理。柳川的助理提醒他说先生每年给的香火钱足以再建一个这样的寺庙。李顾刚想说点什么,柳川温和地笑道,他是为了还愿而来,佛祖也会体谅他的。他的妻子之前身体抱恙,柳川来这里发过愿。他环视周遭,说:“只有到了这里,你才知道自己真爱是什么,想要为谁祈福。”

    李顾心中如遭大震。

    他汲汲营营这么些年,事业成了李老板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但此刻站在庄严静寂的大殿里,竟是所有外物都忘了。他在功德箱里放上了自己的所有现金,虔诚跪拜,那一刻他很明确,他没有那么多的梦想和奢求。他只愿纪寒星平安归来,他只想要纪寒星。

    从寺庙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候,柳川带他去了周边最高的一家酒店,有二十八层高。柳川带他从顶层的玻璃窗看下去。

    李顾有点迷茫,并不知道他的投资人为什么会突然带他来这里。

    柳川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李顾,我很欣赏你,可是你最近看起来似乎有一些心事。我不知道我猜测的原因对不对,我希望你能走得更远一点。你要经常去高一点的地方看一看,然后学会站在金钱之上,学会用它们去达成目的。只有这样,你才能真的享受赚钱的过程,我才相信你可以为我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柳川的话莫名敲击着他的心脏,是的,他知道自己不是从前那个会被一点钱逼到死角的少年人,可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跟原来那个人完全分开。他像是手握利刃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的武林新手。

    李顾顺着他的目光从硕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这灿烂都市,繁华人间,都在他眼底。他的两位老师也都曾对他说过,少年心事当拿云。李顾这样的人,没有人怕他走得不够踏实,只怕他钻了牛角尖,再也走不出去。

    这一刻他内心忽而开阔许多,所有的畏惧、烦恼,都被他心底的坚定驱散。站在二十八楼酒店的顶层,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命运面前手足无措的山里穷小子,他有了很多的钱,还有很多的社会能量,他要学会如何用这份优势去保护自己爱的人。

    柳川没有在此地久留。他提点李顾只是捎带手,李顾对他的意义是个赚钱好手,柳川并没有打算干涉更多。

    回去路上武鑫过来接他,他问李顾是不是直接回小院休息,李顾说不:“约了市里来的今晚打牌,你送我去凌辉路的会所。”

    ……

    邵大军前几年在工地被石头砸过一次,肩膀上一直有旧伤。工程的不顺和近日接连的阴雨天气使他旧伤复发,他不得已回了乡下休养。

    邵力在出租屋里发着抖,他本来不想沾的,可是最近实在不顺,有人告诉他吸一口,什么烦恼就都能暂时忘掉。邵力不碰那个东西,对方有意激他:“你是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怕沾上就戒不掉了?还是说怕抽不起啊?”邵力当然这么想,不过对方说了他必然要表现得嗤之以鼻。

    他今天在路上还看到了小闻,跟涂玉明走在一起。这么几年过去,小闻没有变老,她正在最好的年纪,整个人像一朵开得正好的花。邵力承认他后悔了,要是当初他没有走这条路,没有跟小闻分手,如今,他也该有一个家了吧?可是经此一次,他在城里奋斗这么多年的成果都没了。

    他比李顾出来得更早,别的人在他这个年纪可能刚大学毕业不久,他却已经觉得自己被生活折磨了多时。他还不敢让人知道,其实他大字都认不全几个。

    邵力终于在蛊惑下接受了那些白色的粉末。

    他感受到了几乎能够升天的乐趣,能够把他的灵魂抽离出去,暂时逃离他想逃避的一切。

    他的存款以很快的速度被消解。开始是钱不够了,再后来是货也没了。他又去舞厅,那里不知道被谁举报过两次,邵力找不到那些零包贩毒的人。可是他的毒瘾发作了,他感到困,感到焦躁,眼泪和鼻涕难以克制地涌出,他感觉生而为人的尊严正在离他远去。

    他知道还有一个人应该可以给他提供毒品……可陈飞那个人是不讲情面的,他现在一无所有,对方会接受他的求助么?

    李顾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大方地扔给了邵力两捆现金:“你知道该找谁。联系他,到沿海去。”

    邵力不可置信地看向李顾:“你知道我吸这个?你一直在找人盯着我?”

    李顾轻轻摩挲自己的手表,冬天了,即使是贴身的金属摸上去也还是有些凉。“我对你不关心,你走到今天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可是你既然走到这一步了,接受我的帮助不是坏事。至少我能让你活下去,比现在这样煎熬好多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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