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远顾》分卷阅读44

    康树仁到了年纪，处理完这件事他拔去了心头的最后一根毒刺，终于可以放下心退休。他在这个位置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送纪寒星戒毒所。

    路上武鑫开车，康树仁坐在副驾位置。李顾与纪寒星在后面，他们十指相扣。纪寒星察觉到了李顾对他的感情正发生着他想要的变化，可当年差一点强迫李顾的事至今使他悔恨。他知道李顾是那个无论如何都会包容他宽恕他的人，他便更加不愿使李顾伤心委屈。纪寒星此刻说不出更多的话，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关没过，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得到李顾全部的爱。可两人都捕捉到了那种微妙的情愫，甜蜜不可捉摸地在彼此心间流动。

    纪寒星在走进去之前回头来问李顾：“哥，出来那天，你会接我吗？”

    “嗯，”李顾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来，郑重地向他承诺：“我会来带你回家。”

    康树仁要回去把原本放在办公室的东西搬走。他这些年有很多时间是在办公室过的，退下来要带走的杂物很多。李顾心情不坏，大发慈悲表示愿意捎康伯伯一程。他们一道去了局里，把康树仁的东西搬上车。

    局里的人不舍康树仁，看着他收拾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康树仁走过去挨个替他们整了整仪表：“走了，别送。以后……就靠你们了。”因为职业的特殊，即使有很多荣誉，他们也要隐匿在荣誉之下。康树仁这一双手压下了滔天罪恶，也给自己带来了泼天的仇恨。他没要局里的人给他欢送，真正庄重的仪式是在人心里进行的。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放在了陪伴他很多个不眠之夜的办公桌上，就这么光荣而隐秘地卸任了。

    李顾和武鑫跟他在身后，分别帮他拿了不少东西。走的时候，局里剩下的人自发站成了一列，向着康树仁的方向敬礼。李顾看到康树仁的喉结滚动，而这位大伯面色还是一如从前，又冷又硬。

    路上李顾问他今后什么打算，康树仁说他的退休工资不少，当然是安度晚年。李顾没戳穿他，康树仁家里就剩了他一人，也不知道他一个又老脾气又臭的孤老头打算怎么过。不过人老了都倔得很，李顾也不便多言了。

    三人到了他住处楼下，抱着东西上去。武鑫走在最前面，他刚要抬脚，看到楼梯上红色的液体不停滴落下来……

    再往前油漆味更重，武鑫抬头看到了满目红色。康树仁的家门前被泼得到处都是，红得刺目，像是血。

    武鑫毕竟年轻，尴尬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二人。

    康树仁嘴唇微微颤抖，但他绷住了冷硬的表情：“东西给我吧，辛苦你们送我这一趟。”李顾想，这老头果然仇家很多。他先前怎么说过来着，康树仁这样的，有朝一日从位置上退下来了，他能不能安稳活着都是另说。不是所有被他抓过的人都得到了终生宣判，有几年牢狱之后放出来寻仇的，有为亲朋好友鸣不平的，他实打实毁了这些人财路，也实打实被狠狠记恨。在他手握权力的时候没人敢出来宣泄，一朝卸任，旁人想对付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孤老头，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李老板把自己手里东西往地上一放，他在心里做出这个决定只花了很短时间。他跟着康树仁继续往前走，康树仁看了他一眼，李顾不怕讨嫌地凑上去：“大伯，我看你这地儿就别养老了，我还有一个地方，全年雇佣兵把守，山好水好，就缺一看门的，您给赏脸不？”

    康树仁“哼”了一声，没接他这茬。李顾不由分说上前去，顺便回头提点了武鑫一句：“别愣着了，赶紧的，把东西搬回车上，待会儿屋里的东西也得搬走。动作麻利点，今天还来得及回宁川一趟。”

    他的种植园已经初见规模，李德正早一步搬了进去，成了半边门神。今年是来不及播种了，等明年开春，将会有很多的植物也在这里安家。用于研发的厂房正在逐步落地，高精尖的设备也远渡重洋被搬了进去。李顾真如他自己所说，把那五个雇佣兵放在了这里当守卫。让康树仁来此处养老，倒是再合适不过。

    李德正瘸了一条腿，康树仁半边胳膊是废的。李老板投资巨大的种植园内，正式拥有了一对缺胳膊断腿的门神，他琢磨琢磨，觉得自己还挺酷。这叫什么？特色！

    涂玉明和小闻知道纪寒星要回来，都高兴得不行。小闻过来一起帮着打扫房间，把小院彻底大扫除了一次，看架势像是要准备过年。涂玉明红着眼睛说要跟小闻去庙里还愿，李顾看他那样禁不住要笑他傻气，第二天却是跟着一起去庙里磕头。从大殿到偏殿，每一个菩萨跟前，都磕足了。

    一个月之后李顾自己开车去了戒毒所。

    门开了。纪寒星拎着东西走出来，他的面色有些发白，头发剪得更短了，但看得出来精神是很好的，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采。

    当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阳光之下，仍旧是光风霁月的少年人一个。

    李顾疾走几步靠近了他，而后立在原地，就那么看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他。然后看着看着就哭了。眼泪最开始是无声的，然后他的嘴角微微抽动，那些压抑了多时的恐惧和委屈一次性的爆发出来，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在纪寒星一步之遥的地方蹲下来，用尽此生的力气开始痛哭。

    他这一路走过来，只为命运痛哭过一次，然后就成了无坚不摧的李老板。之后的所有眼泪都是为纪寒星而流。

    纪寒星把东西放下，慢慢抱住了他：“哥，你把我带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

    后面的感情变化会放在番外里，也可以来微博@ale鎏白 告诉我想看什么桥段啦。

    番外 慢慢

    当重新回到小院的时候，纪寒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这里一切都没有怎么变化，而他站在这里，却像是隔了一辈子的光阴。

    李顾看他站在院子里没动，也就静静跟在他身后。太久没有回来了，从前的主人倒像是客人。实话说李顾在他回来之前想过，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纪寒星。他们之间算是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他没法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李顾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如果是，是恋人的话，这事儿，还真是他的知识盲区。

    出乎李顾意料，纪寒星没有先回卧室，他把行李直接提进了书房。李顾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凝固，纪寒星没有同他目光接触，平静地说：“以后我就睡这里吧。”

    李顾险些没绷住：“为，为什么？”

    纪寒星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那个笑容的意味叫人捉摸不透。是带着点回避的疏离，又有三分羞涩和怯懦。

    被关起来的一个月里他想了很多，想出去之后该如何生活，想和李顾之间该选择一个怎么样的开始。过去的大半年，他历了自己的劫，李顾也有李顾的造化。纪寒星知道如今的李顾和他离家之时的那个李顾又很不同了，他的哥哥像是扎根很深的植物，每一步都在踏踏实实地向上生长，而且永远能带给人惊喜的变化。

    他想要得到李顾的念头从未改变过，可反观如今的自己，纪寒星琢磨出了一点配不上。

    李顾能给他想要的一切，而他呢，他什么都给不了李顾。他从前仗着李顾对他的纵容和宠爱，将李顾牢牢拴在自己身边。经历了一遭生死，纪寒星不说大彻大悟，却是发现了从前的欠考虑。爱应该是双向的，他不能只向李顾索取，而李顾也应该有不回应他的自由。他想最合适的办法应该是先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李顾被纪寒星这个决定搅得一团乱。卧室里是纪寒星自己先前买的大床，被子是小闻给他们新做的，趁这几天阳光好刚晒过，温暖又柔软。而纪寒星一回来却要到这书房过活，一时堵得李顾说不出话。

    李顾沉默了半晌开口：“非要这样的话，你去原来的屋，这里我住。”

    纪寒星打量他，李顾是从不跟他生气的，急得狠了也只会露出拿他毫无办法的样子。现在倒是从他微小的表情里露出了一些别扭的迹象来，叫纪寒星觉得新鲜又心软。

    他把行李往里面拖：“我住这里吧，你省得搬。”

    李顾也按着箱子的提手不放，就这么沉默又固执地跟他对峙。纪寒星拗不过他，同时也觉得李顾这反应有些好笑，他先松了口，服了软，顺着李顾把行李放进了卧室。

    纪寒星在床边坐下来，拍拍松软的被子，熟悉的卧室使他感慨顿生。李顾站在一旁看他，纪寒星抬眼，叫了一声“哥。”

    从李顾的位置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浓密的羽睫之下，是他明亮又湿润的眼睛。纪寒星头发现在剪得很短，不若从前瞧着有点女气，现在是极精神的，年轻而蓬勃朝气，他正是一举一动都能让人感受到荷尔蒙的时候。

    李顾看着他，就这么发了呆。纪寒星决定先为之前小小的争执妥协，他拉起李顾的手：“哥，我……”有很多话，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他都想说给李顾听。而回来之后，回归到平凡生活里，反倒不知如何说出口了。李顾忽然道：“你发给我的消息，我都看到了。”

    工厂爆炸后，那个手机回到了李顾手里，他看到了纪寒星所有未曾发出的短信。李顾至今都能回忆起那一瞬间他内心的震撼和悸动。他无法想象当初的纪寒星是在怎样一种绝望的情况下给自己留言，而那短短数句里面又包含了少年怎样的情意。

    纪寒星眨巴眼睛看他，里面蕴蓄着一点温柔的笑意，并不同他深入讨论先前那段遭遇。他想要李顾爱他，为他对自己的每一点示好而窃喜，又害怕李顾只是怜惜他。拥有是很容易的，但真正的“得到”却很难。他不想只是拥有李顾，他想得到李顾真正的爱。

    纪寒星决定要表现得更自然一点，他把行李箱拉开，开始把里面的东西往屋里归置。边收拾边跟李顾提了一句：“哥，我想回去读书，争取明年夏天参加考试。”

    李顾也自动跟上了他的节奏，帮着他一起。说是行李，纪寒星贴身的东西没有几件，李顾熟练地把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嗯，不用逼自己太紧，哥给你物色个好学校，慢慢来。”

    纪寒星对他真心笑了笑，又故意带着点调侃：“那你要接送我放学吗？”

    他只为缓和一下气氛，李顾倒是认真想了想：“中午不一定来得及，可能要武鑫去接。但早晚是一定的，不出差我都会接送你。”

    纪寒星好笑：“我都长大了。”

    李顾长久地凝视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他的脸。长大了，是啊……纪寒星的长大代价太大了。他忽而生出很多酸涩的情绪来，李顾把这心绪压下去，换了个话题：“饿不饿？待会儿你兔子哥要回来了，说今天带小闻过来一起吃饭。”

    “好呀，他们要结婚了吧？”

    “嗯，”李顾想了想，“说是要在年底忙起来之前，兔子就等你当伴郎呢。小闻连去哪里给你做西装都想好了，就等你回来量尺寸。”

    纪寒星乐了：“我要穿得很帅吗？会不会把兔子哥比下去？”

    李顾的情绪也慢慢松弛下来，笑道：“你玉明哥才不在意跟你比谁好看，只要小闻眼里他最帅就行了。”

    纪寒星看向他的目光明显亮了亮，那个原先有些木讷的哥哥，变得很通人情世故了。世事把尖锐的东西磨平，把棱角变成了圆角，也把迟钝磨成了通透，把石头变成了水晶。

    纪寒星领悟了另一种温情，是此刻哪怕什么也不说，能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天气，同李顾一起整理屋子，他也满心欢喜。

    桌上放着的是李顾随身的笔记本，纪寒星把它拿起来准备归置整齐，结果本子刚一竖起，一张纸条轻飘飘从里面滑落。李顾“哎”了一声，没等他弯腰，纪寒星已经捡了起来，纸条有些发软了，上面的笔迹还清楚着——他临走前给李顾画的那颗心。

    不知何人，在边上添了相互依偎的另一颗。

    纪寒星诧异又惊喜地朝李顾看过去，李顾猝不及防，却没来得及避开他的目光。

    番外 无限勇气

    涂玉明要抽出身来筹备婚礼，公司的事情就要李顾自己多管一些。纪寒星又成了唯一的闲人，暂时找了一个补习班来上，没课的时候就自己在家看书做饭。

    李顾原先的小公司已经搬进了写字楼里，足足占据了两层，纪寒星与社会有些脱节，乍一进去看到他们每个人的桌上都放着个四四方方的大屁股电脑，还感到很陌生。

    李顾便给他演示电脑的操作，见纪寒星很有兴趣，李顾说要给家里也添一台。纪寒星知道这玩意儿很贵，都算大件了，李顾公司里用得上还好，买给他玩就不那么划算。李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星星，你别忘了，你还是公司的大股东。”如今柳川股份最多，其次就是纪寒星，只不过他身份证上的生日没过，还没找到合适机会转到他名下。

    纪寒星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出，他瞧着李顾，浅淡地笑了笑：“不是我的，是你的。”当时给李顾支持的时候他没想过真要有一天得到什么回报。李顾看向他：“那可不行。”纪寒星眨眨眼：“当了股东有什么好处？”

    李顾：“每年会有很多分红，你还可以当我老板。”

    纪寒星想了想，眼睛弯弯地笑起来：“那我现在也是呀。”李顾读出了他眼里的深情和眷恋，他为此脸皮微微发烫。

    碰巧武鑫进来找李顾说事儿，他平时习惯了有问题就直接进来，这次却感觉自己冒失了，当纪寒星和李顾在一起的时候两人之间自成结界，把他人很好地区隔了开来。

    武鑫见了纪寒星还是紧张，他知道这是老板最重要的人，上次还因为不敢碰纪寒星这件事在老黑面前露出马脚。纪寒星看出他窘迫，好心对他一笑：“鑫哥。”武鑫冲他点点头，说完事情便同手同脚地出去。

    纪寒星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想到他跟李顾能朝夕相处，纪寒星微妙地醋了一下，他皱了皱鼻子，冲李顾道：“鑫哥挺帅的，你觉得是不？”

    李顾顿时警惕。武鑫比自己年轻，不像自己现在每天穿着乏味的西装，武鑫头型和衣服都挺时髦，确实用小男孩儿眼光看可能还挺帅，李顾把自己那点近乎无理取闹的不悦压下去，说：“人家喜欢女孩子呢。”讲完又觉得不放心，还多看了纪寒星几眼。

    第二天中午纪寒星从补习班放学，发现来接他的是李顾。他好奇地问武鑫去哪里了，李顾静默了片刻，不太想提：“忙呢。”纪寒星忽然洞悉了他哥内心的想法，脸上笑容越来越大。他在副驾上坐好，等着李顾过来给他绑安全带，这情愫分明在涌动，两人又都不敢看对方。也许还不是时候，他们都在小心控制着火候。

    纪寒星道：“明天别来接我了，你那么忙别再为我挤时间。”

    李顾：“我整天在办公室也不乐意，出来逛逛多好。”

    纪寒星看看他，又把目光收回去。他想他也得再努力一点，把先前荒废掉的时间补上，他还想做哥哥的男人呢。想到这件事，纪寒星自己都脸红心跳。

    涂玉明这几天回家越发晚，他和小闻定的结婚日子近了，正是感情好的时候，往往要腻歪很久才各自回家。于是纪寒星宵夜就只做两人份的，做好了等着李顾回来。从前李顾为他做的事他也都想替李顾做一遍。

    饭菜在桌上，纪寒星回去卧室拿东西，碰巧隔着卧室的窗户看到李顾从外头回来——他几乎是一路小跑进了院子，到了门口才停下长长舒出一口气，迈步进屋。纪寒星收回目光，慢慢从卧室走出，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再自然不过地开口：“回来啦？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