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gy-5型人工智能机器人，因语言系统错误导致话多而未能通过核批的残次试验品。
右手臂内侧的型号编码，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终身烙印。
第4章 家
时钟的指针指向了19点，“喀嚓”一声，门锁转了半圈被推开。
叶修走进屋里关好门，异常的安静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整洁的地板，丰盛的饭菜，却没有了那活跃的身影与聒噪的迎接声。
叶修走到餐桌前，这一餐，跟黄少天第一天来到这个家准备的晚餐菜色是一样的。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嚼嚼，味道倒是远远胜过当年。抬起盘子的一脚，叶修抽出了下面压着的纸条，上面只是简单地写着：我回去啦，照顾好自己。落款是个大大的简笔画笑脸。
看着最后那个笑脸，叶修点燃了一支香烟，向后靠在椅背上吐出了一团烟雾。
蓝雨研究所——
当喻文州打开门看到黄少天出现在研究所的门口时，十分惊讶。没有提前电话联络，没有过多的解释说明，只是一句“队长，我回来了”，让喻文州着实心下一揪。
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喻文州从黄少天脸上看到的，却似乎只有无奈与遗憾。这让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虽然很多人一直只是将人造人当做单纯的商品与机器，但是自喻文州开始从事这方面的科研开始，他一直坚持人造人也是有生命有思想的另一种生命体，只是尚不在人类可探知的范围内，或者缺乏使其觉醒的必要条件，而这个条件，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研究关键。
三年前，楚云秀带着苏沐橙来找他，当了解到了叶修的情况后，他本不建议苏沐橙给叶修找一个人造人作为陪伴，一来他清楚叶修的性格很难容下他自身就厌恶的机器，二来他也清楚这种心理创伤是很难由人造人来进行填补的。但是又不忍放任昔日的战友沉浸在往事中无法自拔，于是，他想到了黄少天。
他本是gy型号第五批次人造人实验中的一个实验品，因语言系统错误导致话多而未能通过核批。在进行销毁前，他向上级递交了申请将他作为改进的观察品留下，起名为少天。“少”有李商隐《少将》中“一朝携剑起，上马即如飞”的寄托，“天”则是一种比人类更高尚更强大的存在。“少天”二字合一也意为“少将无名起，天命终有归”，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当他决定让苏沐橙带黄少天去叶修那里的时候，他自己也很清楚，他这是在赌，赌黄少天能否将叶修拉出深渊，赌叶修能否成为黄少天的归宿，也赌这能否帮他突破一直以来的研究瓶颈。
喻文州可以肯定与叶修的相处并未让黄少天本质上发生任何改变，但是隐约地却又感觉到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微小的变化，是见闻与经历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的情感中枢？还是因为什么特殊事件对他的记忆载体产生冲击，令他的意识发生了改变？太多的猜测在他的大脑中闪现着，他本想跟黄少天坐下来聊一聊，聊一聊这三年来他跟叶修的生活，聊一聊叶修的情感变化，聊一聊他如此唐突回到研究所的原因。但是看着那副写满遗憾的清秀面孔，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还是，让他静一静吧
回到房间的黄少天，此时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其实，他不是没注意到刚刚喻文州欲言又止的表情，他也知道他想问自己些什么，只是他现在不想谈，所以他选择了回避。他知道只要他佯装无事，喻文州是不会逼他开口的，他利用了多年来他们彼此间建立的这种信任与默契。
黄少天自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蓝雨研究所内，去到叶修家之前，他不知道所谓的家务是个什么概念，更不知晓何为照顾与陪伴，为此在他离开研究所前喻文州还特意为他调整过存储资料。
研究所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大家庭，不管发生什么，这里的人们都彼此信任，相互尊重，互相关怀。在研究所生活的他，只要不捣乱研究，几乎可以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虽然有时候他的话唠会遭到研究人员的抱怨与斥责，但是因为他本身简单而阳光的性格，大家从心底也都是对他报以善意的喜爱的，他们经常会说“黄少你恐怕是这个家最话唠的人了吧！”“虽然有时候少天你聒噪得让人头疼，但是总算也让这个满是冰冷研究器械的地方多了一些生气与温暖吧”想到这，黄少天不禁笑出了声。是啊，他原本一直认为这个社会就是这个样子，所有人都是这样的。直到三年前喻文州带着两个姑娘找他聊起一个叫叶修的人，直到他决定离开研究所跟叶修回家的那一天。
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讲很陌生，充满着惊奇与惶恐，而能解答他一切疑问的叶修，却始终对他不是那么的友好。所以曾经有一段时间每次苏沐橙来的时候，他都会吵着要她陪他出去逛，是那种完全没有目的的乱逛，因为研究所外面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后来，他渐渐与叶修的朋友圈发生了交集，认识了张新杰和韩文清，认识了老板娘和包子罗辑等等很多人，他发现他们看他的眼神中，总是包含着一丝的期许与同情，而且随着交集变深，这两种感情愈加凸显在他们的每一个人身上，他不懂。在他的设定中，这两种感情是矛盾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期许和同情可以同时出现并存，他不明白他们在对他期许什么，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到别人的同情。他也不懂夏天当他着短袖出门时，人们为什么要对他报以的假意的微笑与轻蔑的注视。他只知道，这些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直到有一天他陪同叶修前往微草研究所，虽然那里的研究人员对他蓝雨的出身有些敌对，言语间透着些许火药的意味，但是他能够读出他们背后的真挚与认同。那一天他才真正意识到，外面的人与研究所的人对自己的存在意义的理解与认可领域是完全不同的，而导致他们对自己流露不同情感的原因也正是来自他们对自己存在意义的判定。
对蓝雨研究所的人来说，他是个虽然有时候比较烦但是大家都出自真心喜欢的家人。
对微草研究所的人来说，他们虽然也认同他的存在，但冥冥中他的存在似乎是对他们的一种挑战令他们产生了抵触与敌对，甚至莫名地点燃了他们的某种气势。
对叶修的朋友们来说，他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可以救赎叶修的机会。
而对社会上大多数的人来说，他只是一个人造人，一部机器，一种可以通过金钱被贩卖为人类提供他们需求的高科技产品，一种远低于他们地位与存在意义的类生命体。
那么，叶修呢自己对于他，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他始终记得在他离开研究所前的那一晚，喻文州在为他加载新存储资料的时候跟他说的话。
“可以的话，给叶修一个家吧。”
第5章 特例
自回到研究所的半个月，黄少天始终没能调整自己回到从前的生活。蓝雨始终还是那个蓝雨，一样的熟悉，一样的亲切，只是自己心底似乎总有什么空落落的。
他每天早上8点会爬起来习惯性地去敲隔壁的房门，到了中午吃饭时间会不自觉地想去厨房，每周末外出的时候路过烟店会进去买一条叶修常抽的香烟，交完钱走出店铺后才意识过来现在已经不再需要，然后盯着手里的香烟出神。每当这种时候，蓝雨的队员们都会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在意。
黄少天对自己的这种状态显得有些焦躁，这是他自出生以来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对于他们给他总结的“习惯论”，黄少天也是半信半疑。他可以理解这是他跟叶修一起生活了三年之后留下的习惯性行为，需要时间来调整和改变，但是“习惯论”并不能解释这段时间在他心底愈加强烈的空虚与烦闷。
黄少天很不喜欢现在的这种状态。
他几次想找喻文州聊一聊，却发现对方总是没有时间，这让往日里每次都能“有困难找队长”的黄少天更加举足无措。
蓝雨研究所的9号研究室，是人造人的主要科研场所。此时，房间深处一台正在运转的培养器发出嗡嗡的声响，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浸在培养液中，机器偶尔发出 “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后颈处gl-8的型号编码凸显着他的身份，几个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在各种仪器前进行着调整和校对。
“要启动么？”徐景熙将资料夹递给喻文州说道。
“暂时休眠吧。”喻文州翻着手里的数据资料开口道。
“还要再等等看么？可是，他现在的状态”
“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制造他了。”喻文州抬头看了一眼培养器中的少年继续道，“但我想要的不是表象上的效果，而是更深一层次的影响，所以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最佳时机。”
“队长，小周的内线。”
“知道了，告诉他我这就过去。”喻文州应了一句，合上资料夹拿在手里拍了一下徐景熙的后肩，“我先走了，记得关灯锁门。”
“嗯。”
“队长也真是用心良苦，10天的时间做这么精密的孩子和有针对性的特殊设定。”宋晓向门外张望了半天，确认喻文州离开后开口道。
“唉，当初还不也是大家一起通过的。” 郑轩确认完最后的生命维持确认机制，转了两下久未活动的脖子和肩膀。
“你说，能有用么？”
“能不能也只有启动后才知道了吧。”
徐景熙做完模式监测，合上操作台的保护罩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培养器中的少年，关上了研究室的照明设备。
随着几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培养器中的少年吐出一小串气泡，缓缓睁开了眼睛。
清晨5点30分，喻文州被房间的内线电话吵醒，他摸着黑打开壁灯，向响铃的地方伸了伸手，显然，不足6个小时的睡眠并不能使喻文州从近几日高强度工作积累的压力中缓和过来，他看了一眼时间，挣扎着摘下了电话。就在他正想着这时间的内线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听筒里就传来了郑轩紧张的声音。
“队长，不好了，9号研究室的培养器空了”
“9号研究室？”喻文州皱了下眉，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还有什么异样？”
“从监控里看，水渍脚印从培养器开始绕了研究室一圈，其中数据档案存储器前的水渍蔓延得比较开，应该是有过停留。”
“脚印最后出现在哪儿？”
“我正在找有了！是房间的通风口！”
“知道了，让徐景熙和宋晓去处理一下，先别惊动其他人，我去看看。”
喻文州挂下电话，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拍了下从刚刚起就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周泽楷的手臂。
“小家伙调皮跑出来了，我出去看看。”
“一起？”
“不用，我大概知道他会去哪儿。”
喻文州穿上拖鞋，摘下椅背上的衣服披上，刚打开房门，就听到黄少天房间“咣啷”一声巨响，5秒后，黄少天惊叫着从房间里窜了出来。
“卧槽槽槽槽槽！！！小家伙你是谁家小孩怎么会从那上面掉下来还光着屁股穿着我的衣服！难道没人教过你进房间要走门而且要先敲门的吗！”
“我好像确实还没来得及教他呢。”
黄少天闻声一惊，回头看到喻文州披着衣服靠在自己房间门口一脸疲倦地微笑看着这边，霎时一愣，他转头看了看屋里，又转回来看了看喻文州。
“队长，那小不点是？”
喻文州没有回应，抬脚往黄少天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停在了刚好可以看到房间里情形的地方，而房间里的少年，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一样也向屋外看了过来。
“小卢，过来。”
喻文州审视了一下房间里的情况唤出了少年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从房间慢慢走了出来，途径黄少天身边的时候抬头冲他做了个鬼脸，不等黄少天反应就三两步跑到了喻文州身侧。
“我靠！！你这小鬼大清早爬管道砸到我身上弄坏我房顶穿了我衣服，现在跟我做鬼脸还跑到队长身边求庇护？！”
“我才不是小鬼，我有名字，我叫卢瀚文！”面对跳脚的黄少天，卢瀚文声音响亮地直言道。
“呵呵，本来还想着怎么找个时间带你们认识的，不过看来你们处得不错。”
“啊？我说队长你是这几天没休息好秀逗了吗你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到底从哪儿看出来我们处得不错的？！”
喻文州笑了笑，按着卢瀚文的肩膀往身前推了两步。
“如你所说，我这几天确实没休息好。那小卢就交给你，我回去休息了，房间等他们都起了之后让他们修理吧，你先将就几个小时。”
说罢，喻文州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住了脚回过头看着黄少天，又嘱咐道：“别对他太凶，他还是个孩子，而且跟你一样。”
“我靠！队长你这话就不对了，谁是个孩子谁跟这个小鬼一样啊！”黄少天指着卢瀚文的鼻子叫道。
此时，喻文州的房门已经关上，知道自己的话只有眼前这个孩子听到的黄少天蹭了蹭鼻子，重新审视了一下眼前穿着自己大t恤的卢瀚文。
“跟我进来吧。”
“啊，你要干嘛，欺负我的话我会告诉队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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