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之路》分卷阅读79

    ☆、41

    41

    戚维扬言而有信,在门口约五十米的地方下了车,示意陈锋自己开进去。

    陈锋举手作了个揖,“不胜感激,我今天不当值”,言辞中的讽刺从玻璃缝直扑门面。

    戚维扬看著他缓缓启动的车子,喊道:“哎,我说话算话,你要去医院办的那事儿,我帮你找人挂号啊。”

    正准备加速的车子猛地减速,陈锋摇下车窗,呲牙咧嘴地看著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谢”,然後摇上窗户,飞快地开走了。

    戚维扬朝著扬尘而去的车子後轮撇撇嘴,迈开大步直奔值班室,言简意赅地说:“我要见张戈理。”

    值班警卫不吃这一套:“请问你有什麽事?”

    戚维扬看了他一眼,估量了一下会被两个警卫架著扔到外面或是拖到後巷揍一顿的可能性,想了想,拨通了手机。

    张戈理居然没换手机号,这实在省去了戚维扬很多麻烦。

    他开门见山地说:“我在你们单位门外,你越早出来了结这事儿我越早能回去,不然搭不上晚上的火车。”

    警卫看著这个口出狂言的人,一语不发,大概准备过会儿就捋袖子撵人了。

    然後值班室的电话就响了,警卫放下电话,很有素质,面无表情地说:“你从这个门进去正对著那个楼6层601就是。”

    张戈理老了,重新长出的白发茬在染过的黑发下格外明显,它的主人似乎也不再有意掩饰岁月留下的痕迹,终於还是任其发展了,他脸上的皱纹也更深,眼袋益发下垂,甚至嘴角的弧度也不可抑制地受到地心引力般向两侧耷下。

    老态毕现。戚维扬想,突然他的气势汹汹就消去了一半,但样子总要装装的,他清了清嗓子:“我去看过李旼有了。”

    张戈理点点头,表示已在他意料之中:“坐。”

    戚维扬固执地站著。

    张戈理苦笑:“请坐。你的来意我清楚。我们之间沟通也并不总是需要在言语上打一仗,总还是有别的方式嘛。我年岁大了,没那麽大火气了。”

    戚维扬看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坐在沙发上:“抱歉了,只是我确实没有你肯痛痛快快说事儿的印象,而且我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记错。”

    张戈理笑笑,很宽宏大量地对此不予置评。他右手食指轻轻在桌面上扣了扣:“这件事你错了。”

    戚维扬嗤之以鼻:“我错了?我甚至还没开始说呢。习惯性推脱,嗯?”

    “我说过,我知道你的来意,所以请你进来,也因为知道你的来意,才会说你错了。”

    戚维扬将信将疑:“洗耳恭听?”

    张戈理交叠放在桌上的手,向椅背靠去:“从一开始,这件事就不是我提出来的。”他无视戚维扬的表情,毫无仁慈地继续:“六年前,确切地说应该是五年零九个月,那个从上个世纪开始一直延续的疯狂的连环杀人案刚告破,而拒绝透露所有被害人尸体掩埋位置的犯人被查出来有癌症,他就去过七十二号院。”

    戚维扬没有问苏笏去做什麽,这显而易见,还要问的话实在太蠢了。

    “很明显,病榻上的李旼有记住了他──大概是来看他的人实在寥寥无几──也记住了他的要求,他想借苏笏完成他的复仇。”

    戚维扬嘴角抽动,克制住了一个冷笑:“而你听之任之?呵,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忘记我是在和谁说话。”

    张戈理老奸巨猾,如果他不想,绝对不会主动吃瘪:“很多人总是胸前装别人,背後装自己。在对别人严格要求的时候想想自己能不能做到。考虑到你所有的良知、道德、规范都是围绕著某些甚至某个特定的人,我觉得你实在没资格指责我。况且这事儿根本算不上我的管辖范围。苏笏成立私人调查事务所,作为同等民事权利人,李旼有有权委托任何他想委托的人,接受他的委托也是苏笏自己的选择,这跟我的工作范畴没有一点儿关系。”

    “可是你在里面做了什麽呢?我不信你一点儿手脚都没动。”戚维扬看著张戈理的眼睛:“我去了七十二号院,我看了他的病历和所有的治疗方案与医嘱。李旼有根本就不想活,但是他求死不能,七十二号院在对他过度医疗。苏笏有这个能量吗?那不是他的主意,是你的。是你的批示,是你下的指令,为什麽?是不是因为一开始李旼有找的人是你?别告诉我是苏笏的要求,我要笑掉大牙了。”

    张戈理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你是很聪明,可能比我手下那些警察都要强,会分析,有判断,还能自创野路子,但也未必样样都对。我在李旼有这件事情上是有出面,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李旼有让苏笏帮他做的那件事,正好跟我手头的一个工作有点儿关系。”

    他看见戚维扬吸了一口气愤懑地看著他,立刻竖起一只手表示否定:“别自以为是。不是李旼有找我,是我有些其他的事情要找他了解,但是他并不配合,鉴於他没资格,没立场跟我谈条件,这事儿就了结了。然而很遗憾,他手上有苏笏感兴趣的东西,所以,这件事还是继续下来了。”

    戚维扬盯著他看了一会儿,终於还是出言嘲讽:“说得冠冕堂皇,翻译过来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垂死犯人不配和我谈条件,我的身份地位也不能和他达成交易,正好有个和两边都有关系的体制外的人,就由他来吧,反正桥头堡他当’。然後呢?到底是什麽事?是什麽使你让七十二号院千方百计挽留他痛苦不堪的生命?”

    张戈理站起身来:“是什麽事你可以回去问苏笏,你已经找到李旼有,他不会再瞒著你。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说到这儿吧。”

    戚维扬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张戈理叫住。

    “我一直很遗憾,苏笏年轻有为,却因为招惹上你导致了所有这些事情,他做的很多事我都觉得不值。不过如今看来,就冲你这股无惧的气势,说不定值得。别对我那麽愤恨,说到底我们并没有太大的矛盾,至於我做事的方式方法,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明白,有些时候互相利用是不可避免的。以及,留著你的大牙吧,是苏笏的要求,对此我不会比你更舒服。”

    戚维扬吃惊地回视,然而张戈理已经摆手下了逐客令。

    医生搭乘晚班飞机到青岛,飞机快著陆的时候他从窗户俯视著下方城市里的灯火辉煌,心里琢磨著这会儿到即墨的汽车会不会已经停运了,该怎麽过去才好。他不想住在青岛,一晚上也不想。

    也许张戈理已经说了所有他知道的,也许他没有,不管怎样,戚维扬没办法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事实上,仅现在知道的,已经够他消化一阵了。

    他几乎这一天都没怎麽好好吃东西,只是在上飞机前在快餐店匆匆吃了一个汉堡,结果这些热量只能让他已经饿得没什麽感觉的胃部重新开始活力充沛地叫嚣著不满。里程很短,飞机上只是提供了小点心和饮料,他喝了饮料,然後那块点心,裹在被大气压弄的膨胀起来的塑料袋里,翻来覆去地在手上摆弄著,一直没有拆开过。

    是的,他很饿,饥肠辘辘,但就是不想吃。

    他不想知道这种奇怪的心理是源自於什麽,从小到大,他一向不擅於分析自己,或者说,不愿意分析自己。就像他现在分不太清楚心里那种沈甸甸的,坠落到喉咙口的感觉,到底是因为过去的沈重使然,还是一些难以承受的感动,甚至是这感动背後隐隐的悲伤与哀恸。

    他不知道是应该更恨李旼有,还是忘了他好些。

    飞机著陆时的震动将他从思绪中拉出。他拎著自己的挎包,随著大队人马走下飞机,到达大厅的时候愣住了。

    苏笏走上来,把包带从他身上拎起来,挎在自己右肩上。

    “你不接我电话,我只好去查列车时刻表,火车没有合适的。我觉得你今天会回来,所以看了看几家航空公司的网站,看了看办理提前登机。”

    他解释著。戚维扬看了他一眼,他没说话,也没有回视,只是不自然地转过一边的头部和肩线显示出有些紧张。

    戚维扬沈默了一下,突然一笑:“那你怎麽没帮我把座位换到靠走道的?上厕所很不方便。”

    苏笏的肩膀放松了,咧开嘴笑笑:“你掐了我电话。”

    戚维扬点头:“两次呢。”看看苏笏明显松快了很多的步子,嘴角上扬,走快两步拍拍对方肩膀,轻声在他耳边说:“别以为这事儿就这麽完了。”然後满意地看到他停顿了一下,颐指气使地说:“叫个出租车吧。这个点儿大巴可能停运了。”

    end if

    ☆、42

    42

    一路上都很安静,除了没有闭紧的车窗外时不时传来的喇叭声和著钻进来的风声,苏笏想说点儿什麽打破这股压抑的气氛,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说。

    戚维扬会怎麽想?会觉得我做得对而欣慰感动,还是会生气我瞒著他?以前推断的种种反应却都不像,看起来更像是颓然而筋疲力尽,这跟自己的想象差得太远了。

    苏笏不会这麽天真认为只要自己去接机戚维扬的负面心情就会一扫而空,当然心里的某个角落确实希望苦肉计能起到一丁点儿作用,然而在机场的打趣氛围随著夜幕降临和车在高速上奔驰的声音已经荡然无存。

    戚维扬看起来……他不知道该怎麽形容,像是个静谧的负面情绪集合体,能轻易地感受到他的不愉,却抓不到实质的东西,就像是回到了从前一样。很久以前的从前,他开车,他坐在副驾驶位上,想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就像隔著一道无形的墙。如今他以为这道墙早已褪去,或者以为自己已努力打破这道墙的最後一面砖瓦,却发现它好像又在另一个地方突然矗立。

    真挫败,他的怒气渐渐积聚,又无处发泄,抿著嘴角,瞪著面前的椅背套,好似要将上面烧灼出一个洞来。

    “你──”戚维扬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苏笏噌地转过头去,看著他的脸。

    他的脸上写满担心。苏笏微微松了口气。

    “怎麽了?”

    医生摇摇头:“没什麽,张戈理说他手头一件事正好……有关,让你一起办了,是什麽事?”

    苏笏咬著下唇:你要问的是这个吗?拜托了,把你真心想问的话说出来啊。

    可是医生认真的看著他,仿佛这确实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苏笏短暂地闭了两下眼,每次都更用力,他看向窗外,已经到即墨了。

    “和药厂有关,你应该也猜到了吧。”

    他吞咽了一下,接著问:“你是怎麽……连起来的?一直杀到张戈理那里。”他补充了一句,试图用玩笑话冲淡自己心里那股挫败。

    戚维扬指尖合拢,嘴角微扬:“你知道吗,你比以前可懒多了。能在楼下的超市买到的东西绝不会去隔一条街的家乐福,哪怕那儿的东西多而且便宜。买内衣你都宁愿让快递送到家门口。三院就在後面,门诊楼大厅里就可以取药。我认为你去别的医院找大夫开药的可能性不高,而且,仅凭你简单而不具体的描述就开药给你的大夫不是熟人的可能性更低。你在窄街的药店买过药,那里的药是芮丹产的。胥黎也说过医院里有芮丹产的曲马多和帕罗西汀。我按这两种药的服用数量和疗程推算了一下,让药房的人帮我查查看近期同时开这两种药的大夫和患者,然後结果就发到了我手机上。”

    医生低头笑笑:“後来我发现其实不用这麽麻烦,因为处方笺就在你前天穿的那条裤子的兜里,我要早发现就不用找小郭了,现在还欠她一个人情。”

    他叹了口气:“鉴於开处方笺的人就在隔壁午睡,我就敲门请他解释了一下。他告诉我是你要开的,说是和以前的……事情有关,所以他也没多问。晚上的时候,我等你告诉我原因,可是你什麽也没有说。”

    看到苏笏张嘴欲答,戚维扬轻轻摇了摇头:“不。你没有说就代表你不愿意说,不管是什麽原因,你有你的想法。我这麽说只是陈述思路,因为你问我。嗯,既然是以前的案子,又不肯告诉我,我猜和李旼有有关。王景宁告诉过我李旼有得了癌症在七十二号院关押的事情,他已经调走了,能找的只有当时一同办案的陈峰。”

    提起陈锋,医生想起那张苦恼的囧脸,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猜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苏笏眼中闪著光,也忍俊不禁,他扫了一眼窗外,已经过了窄街:“你威胁他什麽了?”

    “事关他的尊严,还是算了吧。”医生的笑容渐渐隐去:“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想到张戈理,不过七十二号院的警卫说漏了嘴,然後我去找他,他还是老样子,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堆,貌似很多,永远不会直抒胸臆。他告诉我,李旼有手上有你感兴趣的东西,而李旼有感兴趣的又跟他手头所涉有关。那天我和胥黎在医院无意看到有人挂陈子康的号,本来只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眼熟,後来忍不住用手机上网搜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他,和他的父亲,那就是李旼有感兴趣的东西吧,真是恍如隔世。我只是不明白,张戈理感兴趣的到底是什麽?”

    出租车司机靠边停了下来,“温泉公馆到了。”

    司机从後视镜里好奇地打量著後座上的两个人,苏笏不禁想这人一路上到底听进去了多少。他递了钱,两人下了车。

    车外的气温很凉爽,风几乎是惬意地吹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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