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分卷阅读9

    “你要替郡王爷办事,也不必着急这一时半刻的。”江氏慵懒地拨了拨手腕上的玉珠,指节一错,硬生生在手腕上掐出一道月牙似的红印。

    江里正的心跟着那串玉珠巍巍一颤,很快明白了江氏的用意。

    改门换户,下到里正,上到户部,都要登记在册。长安路途遥远,一去就要二三月,因此每年户口更迭都是在秋后统一上报。

    眼看着年关将至,只要拖下个一二月,这事就得延搁到明年,到了明年,还有没有他吴议这个人,都还难说。

    “是,小人明白了。”

    江氏闻言,方宛然一笑,褪下手上那串玉珠,推到江里正的手中。江里正还想假意推脱,见江氏眼波微动,忙改手扶住她,耳根凑过去。

    “秋后事务繁杂,不必拿这些小事去烦老爷,知道吗?”

    江里忙不迭一点头,虚托住江氏的手臂,千恩万谢把她送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登记户口的一文钱其实是文书费,毕竟材料都要抄一遍,纸笔也不便宜

    第9章 捉虫

    踏出同一道门槛,吴议的心情比江氏要复杂很多。

    能蹭上“李”这个姓氏,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件旁人艳羡不及的好事,毕竟和皇帝沾亲带故同一个姓,在古人看来,本身就是件荣宠加身的大喜事了。

    但天下哪有白掉馅饼的好事,李素节如此尽心尽力地助他离开吴府,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吴议垂首打量着自己这身排骨似的身板,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劳动力的样子,就算论斤两称了卖肉,估计都不够李素节回本的。

    正满腹疑惑间,李素节先他一步开了口。

    “你知道为什么要花这么多功夫帮你离开吴府吗?”

    这问题,恰好是吴议心中所疑惑的,路就铺在脚下,他也只能顺势走上去。

    天色早晴,微冷的日光懒散印在苔痕青青的石板路上,映出一深一浅两双并排的脚印。

    李素节低头望着他单薄的肩膀,两人并肩而行,他才发现吴议整个人矮了他一头,左不过还是个身量都没长齐的半大孩子。

    “因为我们是一路人。”

    吴议万没料想到这个答案,不由停下脚步。

    下细一想,他和李素节的处境倒还真有两分相似,同样是被嫡母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反手一搏。可要真论起心狠手辣,区区一个江氏,又哪里赶得上扼杀亲女、数残亲子的武后。

    “瞧你的样子,倒时常叫我想起前几年尚在长安时,母后处处针锋相对的境况。”提及往事,李素节也难免带了点薄怨,但很快被拂散在丝丝秋风之中。

    “若不是太子殿下力保,只怕今时今日,我连保你之力也无。你放心……”他视线一转,遥遥望向东升的旭日,“李福还算能干,郡王府不短一个奴才,这封卖身契不过是权宜之计,等你有了安身的地方,再做打算也不迟。”

    安身二字说来轻巧,得来却未必轻松,在吴家一巴掌就能遮天的袁州城,要想出头,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

    吴议刚想开口,却见李素节收回眺望的视线,眉宇中一派胸有成竹的从容。

    “你放心,本王绝不会看错人。”

    李素节有心接济,吴议也难却盛情,只不过李府自个儿也算不上阔绰,他也不想做个白吃白喝的客人。

    次日,天光初破,吴议便悄悄从被窝里钻出来,准备去城里转转,看有没有什么零工短活可缺人手。

    李福刚巧在院子里截住他:“吴公子,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就先歇下吧。”

    论理,吴议是客,论情,吴议又对他们李府有恩,李府虽然不算宽裕,添双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吴议正打算说些什么,便见李璟斜挎着个小书袋慌慌张张跑过来,李素节在后头猫捉老鼠似的撵着儿子,举着个鸡毛掸子就要抽过去。

    李璟登时一慌,像个炮仗似的横冲直撞过来,差点没把吴议的腰给撞闪了。他才站稳脚跟,就下意识把小家伙往后一揽,只听一道疾厉的风声闪过,一条鸡毛掸子差一寸就抽到他腰身上。

    李璟有了一回被丢出去的经验,这回抱紧大腿死不肯撒手了。

    李素节气结于胸,差点就要张口爆粗:“你个小……小不点的,快给我出来,和客人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李璟先跟他爹讨价还价:“那我出来你不许打我,而且要给我五文钱。”

    他就仗着家里难得有客人,吃准了李素节断不肯拉下脸面跟他屁股相见。金山银山都不如这个靠山,小孩子的眼力价总是出奇地精准。

    李素节捏着个鸡毛掸子发作不得,只能隔着吴议单薄的一层肉身训几句话。

    “先贤有云,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只有这些做到了,尚有余裕才可学文,这话你四岁时我已经教过你,如今你都到了上学堂的时候,却连前几项都还做不到!想太宗当年……”

    这一通大道理下来,别说李璟听了想哭闹,连吴议这个饱受制度教育摧残的现代人都觉得脑仁疼。

    李素节缅怀完太宗的贤德,便开始数落李璟的不是:“你不好好读圣贤书,用钱去买那些不入流的小人书,还有脸去学堂见孔夫子吗?”

    李璟探出个脑袋据理力争:“孔夫子也没说不让看小人书,这都是您说的!”

    原来父子俩争执不下,就为了几本小人书,他不由对李璟小朋友生出理解之情,作为八零后的老朋友,谁的童年能少了一本漫画书?

    眼见李素节吹胡子瞪眼睛手指节微微一抖,挨打经验丰富的李璟便立即又钻回靠山背后,委屈巴巴地和吴议诉苦:“地公老爷,为什么我不能看小人书啊?”

    吴议往后一瞟,便看见他书包里四书五经中还夹着本半旧不新的《山海经》,心中顿时雪亮如镜,毕竟大史学家司马迁都曾直言批评其太过荒诞无稽,也难怪正统学派的李素节不想儿子看这些东西了。

    “其实呢,你爹也不是不让你看。只是《山海经》里的字大多生僻,笔画都那么多,你真的看得懂吗?”

    李璟纯粹是贪上面的画精巧好玩凑个热闹,当然不知道里面的故事到底在讲些什么了。

    见他犹豫着摇摇头,吴议继续忽悠下去:“所以你爹其实是想让你多认几个字,然后才能读懂这里面的故事呀!”

    李璟颇怀疑地往外探了探头,似乎在确认老爹的脸色。

    李素节知道自己不是哄小孩的材料,也顺着吴议的话勉强点一点头,含混过去。

    吴议趁热打铁,把手伸向李璟:“要不然你把书给我,我替你留着,也不怕你爹没收了,怎么样?”

    李素节从来没有软言细语地哄过自家儿子,因此李璟尚未意识到这句话和“我不打你”其实是一种程度上的空口白条。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本宝贝的《山海经》塞到吴议手里,慎之又慎地小心交代他:“你一定要帮我保管好,等我学会了认字就来拿。”

    吴议笑眯眯把书揣到怀里,心道,如果你长大以后还记得这一出的话。

    等这出闹剧收场,天都已经大白了,连萧氏都梳妆完毕,过来催李璟快上学堂。

    李福忙道:“吴公子要出门找事做,夫人快劝一劝。”

    萧氏本在内屋梳妆,外面的风声却全落在耳里,她心思一动,倒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吴公子要是觉得闲来无事,倒不妨陪璟儿去学堂转一转,袁州的官学设在城西,这孩子独来独往,妾身与老爷也都放心不下。”

    萧氏本是萧淑妃娘家里选出来一等一出挑的女子,进退之间皆有分寸,既不让吴议闲得不自在,也不显得李府气度狭隘。

    吴议倒也不多推诿,他早就想找个机会学习繁体字的写法,护送李璟上下学也可以顺带偷点学问。

    唐代虽然不像明清那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但知识分子的待遇也远胜过睁眼瞎的大老粗,不管在哪个时代,会读书写字总是不会吃亏的。

    袁州官学倚立在城西边上,门口一扇斑驳朱门笼着一树槐花,漏下几束秋阳,斜斜落入院内。

    门内传来一阵朗朗读书声。

    “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教书的夫子负手而立,脑袋一摇,背出半段文章。

    底下垂髫之年的小公子们也跟着一起摇头晃脑,小鸡啄米似的乱晃着。

    李璟在这群懵懂无知的幼童里显得格外出挑,脸上神采全不像那些如在梦里的茫然表情,那双左顾右盼的眼睛映着三两斜阳,碎成一潭晶亮眸光。

    吴议在偷师学艺的间隙里扫一眼底下这群小萝卜头,不禁也生出一种我家孩子特别可爱的骄傲感。

    隔壁小院就是特设的医科官学,孔夫子的谆谆教导里不时传来一二声《黄帝内经》的晦涩内容,吴议左右兼顾,到处偷学一点,自个儿趴在窗柩上,以手代笔,在铺满的灰尘上头一笔一划模仿着繁体字的写法。

    正学得有意思,突然飒的一声,不知从哪里掷来一颗硕大的槐角,直直飞射到吴议额头上。

    吴议脑门一痛,疼倒是其次的,倒给吓了一跳。

    里头的生徒顿时哄堂大笑。

    堂前的老先生山羊胡子,佝偻着背,从头到脚弓得仿佛要蜷进书里。比纸厚不了几寸的身板哪里镇得住这群官二三四代,发了脾气连胡子都吹不起来,只能由着他们胡混海玩。

    带头的偏巧不巧,正是他早就划清关系的嫡长兄。

    旁侧有个尖瘦的生徒,对着吴议笑问:“这不是栩哥的弟弟吗,巴巴地来看望兄长,怎么不进来坐坐?”

    吴栩骄矜一笑,冷飕飕地回他一句:“你这话可错了,这位吴公子鄙府可高攀不起,人家现下早登了郡王府的堂,就不知道,入了谁的室了。”

    这话含沙射影地把李府上下都骂上了,吴议听得心头冷笑,却咬住了唇角没露出表情,手指在尘面上滑动几笔,便冷呵一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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