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分卷阅读21

    “不忙,他要是告到博士那里,倒霉的还是咱们,岂不白白便宜了他?”徐子文毕竟比他老道多了,眼珠左右一拨,马上计上心来。

    “你听我说……”

    两个少年耳朵凑到一块,如此这般细说一番,已经定好了整治吴议的办法。

    ——

    这日一大早,天色才擦破一小块亮光,生徒们便已经纷纷起床,借着熹微晨光,偷来几刻学习的时光。

    能被选拔到此的,就算不是天资过人的能人,也绝不是满腹草莽的蠢材,就连严铭一类胸无城府的耿直少年,多少也有些才学在身。

    在这里,吴议才真正理解到什么是“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比别人懒怠一刻,别人便趁势超过你三分,要是松懈了一天,就已经大不如人了。

    别说是博士夫子要十日一试,生徒们之间的比试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还没到上学的时辰,大家便已经齐聚一堂,摇头晃脑地背诵起医科典籍。时而有人往门口瞟过一眼,瞧瞧大家来的先后顺序,心里默默有个分寸,便接着埋头苦读。

    吴议当了几十年的医学僧,在学习这件事情上也算是略有心得,比起这些尚且心浮气躁、力争长短的少年人,他更重视对知识稳扎稳打的掌握,不急于把医经翻来覆去背得一字不差,先顺着名目不慌不忙地列好了大纲、概要,再摘出重点,分册分书地整理清楚。

    从头到尾梳理一番,心里已经有了个大体的框架,也就不像别的生徒那样无头苍蝇似的,看到哪里背哪里,只会死记硬背,不懂融会贯通。

    几日下来,虽然看上去比别的生徒落下了一大截,但他心中有数,倒也不急不躁,甚至别的生徒还在挑灯夜战的时候,他就已经盖好了铺盖蒙头大睡——与其跟瞌睡虫争时间,还不如养好了精神留给第二天。

    严铭拿本崭新的医经遮在眼前,悄悄观察着这位“心狠手辣”的同学,一旬的日子都快到头了,才见他慢悠悠打开那本一字都没背过的《伤寒杂病论》,照着一章单子开始默诵起来。

    他趁着吴议出门如厕的缝隙,暗暗偷窥过他列下的纲要,上头的字横平竖直的几笔几划,根本看不出来写的是个什么字。

    现代的简体本来就和古代的繁体差之甚远,更何况是医生那套自成一家的鬼画符字体,别说严铭这个土生土长的唐朝人,就是一般的现代群众,估计也看不懂吴议这手虚无缥缈的大字。

    严铭正对着吴议的纲要单子发愣,眼前突然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师兄,你有什么事情吗?”

    不管在哪个朝代,学医的同门们大都互称一句师兄师弟,甭管亲远关系,大家都是一样苦逼的人呐。

    严铭手头一抖,强自镇定地望着吴议:“我有一言不解,想要请教师弟。”

    “师兄太客气了,议资质浅薄,还担不起一句请教。”

    两个人彼此客套一番,严铭才端出正文:“《五脏生成》里头有段讲五脏之色味的,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师兄。”吴议指了指他手里的书,“你这一本,好像是扁鹊先生所著的《难经》。”

    严铭垂首一看,心中喊一句坏了,他就随手拣了本书打掩护,哪里料到吴议半路折回来,刚好撞上他偷看自己的东西。

    “《难经》……不就是《黄帝八十一难经》吗?”他嘴角抽动,强行扯出个笑容,“我看《难经》思及《黄帝内经》,不可以吗?”

    吴议倒给他逗笑了,他早就认出这是那天和吴栩、徐子文同行的那位少年,本来只觉得他是来偷学盗艺的,没想到还挺能装。

    比起怨气冲天的吴栩、不怀好意的徐子文,这哥们倒真是傻得可爱。

    “可以可以,师兄融会贯通,博览古今,是议浅薄了。”

    “那是。”严铭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没成想这小子倒还挺有眼光的,能一眼就瞧出自己的水准。

    他笑了半响,才想起自己是来“不耻下问”的,万万不能暴露真才实学,忙抚平了笑痕,轻咳两声。

    “你别管这么多,先给师兄讲讲这一段。”

    第22章 捉虫

    严铭问的,大多都是《五脏生成》里开宗明义的几句话,白纸黑字的答案摆在纸上,吴议不过给他略作翻译,严铭便俨然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抓头挠腮地感谢不已。

    饶是这样,他还时死缠烂打央着吴议给他讲了好几遍,直到他自己也问得舌根酸痛,才勉强作罢。

    “师弟你真是学贯古今,师兄实在望尘莫及。”问完问题,照例还是要恭维几句,“我看,太医署里第三个上等生徒,就非你莫属了!”

    旬试的成绩会分为上中下及不及格四个等次,答对一半的问题就能合格,可要拿到上等的成绩,就必须得十条全通,一字不错。

    在这样上紧下宽的考核模式下,想要过关,只要不太捡懒就行,而想要做到高人一等,就得背到滴水不漏的程度。

    因此,自开朝设立官学以来,在诸多考试中得到上等也只有当今的太医丞郑筠,和副太医丞孙启立二人。

    吴议自知和这两位行走的活医经没有可比之处,也不把严铭的客套话放在心上。

    “师兄过誉了。”他从严铭手里抽回自己的书,隔在二人之间,“如果师兄没有别的问题了,那我就先去温书去了。”

    “没有了没有了。”严铭笑容浮上脸颊,隔在书外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师弟,你可要好好复习啊!”

    ——

    次日便是旬试。

    为彰显郑重,第一回 正式的旬试破例在太常寺内举行。

    太常寺主司祭祀,供奉李唐英灵,寺内建筑一派古朴温雅,松青柏绿,清风掠过檐角挂着的数枚铜铃,悠悠漾起人们深埋心底的思念。

    生徒们按此列恭立在太医署院中,孙启立手执名册,旁侧立着一枚书童,捧着笔墨,替他挥笔记下庭中之人的优劣等次。

    剩余一班太医博士依次排开,站在其中的都是杏坛里大名鼎鼎的名流圣手,或短小精悍,或高挑挺拔,老太医们多精神矍铄,稍年轻的也沉静不浮,袖手一挥,各有各的风骨气度。

    “张博士果真神采过人,我可算见识了。”

    “陈博士才是温文尔雅,君子气度!”

    各大博士在生徒中都有不少的拥趸者,明里暗里悄悄较着劲,恨不得写上千字小作文吹爆自己崇拜的太医博士,同时也不免在心中暗暗忐忑,不知秋后会被分拨到哪位老师门下。

    孙启立领衔诸太医博士,一身挺立的病骨自有一派龙马精神,他瘦削的额角一抬,目光从下面一行晚辈上滑过。

    “沈寒山是又缺席了?”

    回他的是陈继文:“倒没听说不来,只是他这人从来不守规矩,我看倒不必等他。”

    他话音还没落下,门口先慌慌张张走进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一身的酒气裹挟着门外的寒气,一股风似的刮向面面相觑的老太医们。

    张起仁略一笑:“沈博士,又来迟了。”

    “嗝……酒乡缠人呐!”沈寒山和孙启立照面走过,脑袋一歪,算点头行礼了。

    接着便一头窜进太医堆中:“陈老,让我一步。”

    陈继文被他推攘开半尺来开,也懒得和酒疯子计较多少,掸了掸沾上酒气的衣袖,往后头退了几寸。

    “不伦不类,成什么体统!”刘盈眼里就揉不下这沙子。

    沈寒山眉角一垂,直接无视他的话,半倾半倒的,眯缝着眼睛小憩去了。

    等一班博士到齐,考试才算正式开始,主考官是孙启立,而场中博士皆可临场提问。

    考生按照年龄大小依次应试,孙启立不亏有“活医经”的绰号,考题信手拈来,每一道都不重复,而几大本厚重的医经砌在案上,反倒成了摆设。

    场下生徒虽然战战兢兢,却也不再有怨言,孙老业已七十高龄,还能一字不差地背出几十万文,实在令人心悦诚服。

    考试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很快,吴议就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孙启立提问虽然跨遍四经,但几乎每个人都被问到《五脏生成》及其前后章节的内容,有的考生在别的问题上卡壳似的吞吞吐吐,在这个问题上却倒豆子一般一气呵来。而也有考生全茫然无措,任凭陈继文等人在旁做口形给提醒,都答不出一个字。

    四经跨度数十万言,孙启立并没有特别划定题目的范围,与其说是考验这十日的学习,倒不如说是试出生徒们的基础。可照这个情况看来,《五脏生成》却像是必考题了。

    这一章节既不是总要,也非结语,孙启立偏重这一章,很可能是因为个人的喜好,或者是太医博士们事先商定好的。

    如果能提前掌握到这一场的重点篇章,那考试自然就简单了许多。

    五脏生成……吴议胸中隐有不安,如一片漂在心头的浮冰,如何也按不下去。

    严铭偏偏在考前问遍了这几章节的问题,就算是个傻子,被他这么翻来覆去地盘问,也该倒背如流了。

    天上掉馅饼可不一定是好事,指不定就有人就想用这个馅饼砸歪他的脑袋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孙启立身侧的小童已经念到他的名字:“吴议!”

    他忙脱列而出。

    孙启立并无二样地打量他一眼,声沉如钟:“第一条,《黄帝内经》里对五脏生成是如何讲的?”

    这个问题有些笼统,吴议略一思忖,照章回答:“心之和、脉也,其荣、色也,其主肾也。肺之合、皮也,其荣、毛也,其主心也。肝之合、筋也,其荣、爪也,其主肺也。脾之合、肉也,其荣、唇也,其主肝也。肾之合、骨也,其荣、发也,其主脾也。”

    “五味合五脏,何当讲?”

    “心欲苦,肺欲辛,肝欲酸,脾欲甘,肾欲咸。此五味之所合也。”

    孙启立略一点头:“此条通。”

    如此一口气也不带喘地考了十条,小童提笔记下:“生徒吴议通九条,为中等。”

    陈继文眼含赞许:“十之通九,我当年所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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