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分卷阅读38

    “师兄……酒精……静脉通道……快,快……继续给……那就加苯巴比妥钠……”

    到底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哪里有对饮三百杯的本事。

    沈寒山喝得比吴议多,醉得比吴议浅。

    此时此刻的情态,颇像二十年前他和恩师孙思邈举樽对月,斗酒十千。

    那是孙思邈辞别长安的日子,老先生千杯不醉、孑然一身明月光,而他醉意盎然、壮志满怀,恨不得将天下尽饮腹中。

    “长安乱花迷人眼,不如渔樵耕读,扁舟一片耳!”

    “大丈夫当有鸿鹄之志,纵行天下,安能如燕雀眷林!”

    师徒二人易道殊途,一个归隐山林,一个潜居深宫。

    两轮岁月一闪而逝,已许久没人陪他喝过酒,他也许久没能尽情一醉了。

    如今吴议一醉倒在案边呼呼大睡,徒留一樽明月碎在杯中。

    月明如旧。

    人呢,是否还似少年模样?

    酒还是那一杯烈酒。

    滚烫的劲头烧过了,从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倒抽进一口冷气,像伏夏的一盆大雨,猝不及防地寒到骨头里。

    沈寒山不禁打了个哆嗦。

    人不服老是真的不行。

    他放下了手里没喝完的酒壶,慢慢收拾起两个人用过的酒杯,再从柜里取出一方锦衾,细致地盖在吴议身上。

    ——

    次日,唤醒吴议的是一阵孩童的喧哗。

    古代没有闹钟或者手机可以随时看到时间,吴议宿醉未醒,隔着半支的窗口往外一瞧,日头都已经爬到天顶,和昨晚的月亮换了个位置。

    他心中暗叹一声不好,虽然还没到上学的日子,但在老师的地方睡到日上三竿,实在是太出格了。

    刚掀开锦衾匆忙理好衣衫,就听见旁侧一阵嘎吱嘎吱磨牙的声音,吴议越过案几往旁边一瞧,他的老师沈寒山这会子还和衣而睡,正裹在梦乡里呢!

    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又对月酌酒到了什么时辰,分明还记得给学生盖床被子,自个儿却在凛寒的正月里蜷缩着睡着了。

    吴议笑着摇摇头,将手里犹带体温的锦衾轻手轻脚地盖在沈寒山身上,蹑手蹑足地踏出了房门。

    刚一出门,便远远瞧见他家毛毛公主神气十足地叉着腰,站在石阶上指挥底下一众伏地的小太监们。

    “你们在一炷香时间里,必须把他给我找出来,不然,我就诛你们九族!”

    这小家伙哪里知道自己一字千金的分量,把“诛九族”和“打一顿”划了个等号。

    底下的小太监们却纷纷吓得腿软手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四散开去,恨不得把地皮一寸一寸都掀开了,从缝隙里揪出公主要找的人。

    “太医哥哥!”太平远远地瞧见吴议,准备把他也拉入游戏的行列,“你快帮他们一起找呀!”

    吴议岂敢违背公主的“口谕”,但这种拿脑袋当赌注的游戏实在太危险了,他可不想因为一个躲猫猫的游戏就命丧大明宫。

    “公主要找的是什么呀?”他先探探口风。

    太平一溜小跑地扑过来,亲昵地蹭到他的腿上,还是那副赖人的小猫模样。

    “是妈妈给我找的玩伴儿,妈妈说禾儿家里有事,不能入宫陪我玩,就重新找了个人陪我玩。”

    小公主身边自然少不了年纪相仿的伴读,往常也左不过从世家子弟里挑出一两个懂事的孩子,专门送来她身边陪着玩乐游戏。

    “既然是你的伴读,怎么不陪在你身边呢?”吴议左右望望,倒没见着别的孩子。

    太平四下望了望,见周遭无人,才故作神秘地把吴议拉低了腰,贴着他耳朵小声地嘀咕:“我和他玩躲猫猫呢。”

    吴议强忍住没有笑场,也小声而严肃地问她:“你捉到他了会怎么样呢?”

    按照这孩子天真蒙昧而不知尺寸的性格,指不定就来句“诛九族”了。

    这回太平的答案倒是出乎吴议的意料:“当然是给他分果子吃啦!”

    说着,悄悄从怀里摸出一个御厨房里偷来的果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吴议,仿佛这不是个普通的果子,而是蟠桃园里摘出来的奇珍异果。

    “太医哥哥,给你也一个!”

    吴议倒没想到小太平还挺大方的,估摸着在这孩子眼里这果子已经是千金的宝贝了,赶忙郑重其事地收下,含笑道:“谢谢公主殿下的赏赐。”

    “你也不能白吃我的果子啊。”太平仰起脑袋,一双明眸闪着光彩,“你也要去帮我把他找出来,不然……”

    吴议嘴角一抽,已经知道这孩子准备说什么了。

    在这孩子眼里,九族性命和一块糕点大概是差不多的重量。

    “那你先告诉我,你最后一次见到他在哪里,我才能找他呀。”吴议赶忙堵住太平嘴里最后几个字,直接转移了话题,“说不定他就在原地等着你呢!”

    太平眼睫一垂,当真认真思索起来:“我和他就是在宫门口散开的,我背着他数好了一二三,然后他人就不见了。”

    “既然这么快就不见了,说明他走得不远。”吴议尽量用孩童能理解的方式和她分析,“我瞧见宫门口有对石狮子,狮子肚子底下刚好可以藏一个小孩,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你说,他会不会在那里?”

    “还是太医哥哥你聪明!”吴议话音刚落,太平就仿佛已经寻到了答案,风也似的朝宫门口飞奔过去。

    吴议赶忙跟了过去,眼下他是沈寒山的学生,自然也身负照顾这位帝国第一公主的义务。

    还没拐出宫门,就听见太平且惊且喜的声音:“太医哥哥太厉害了,原来你真的藏在这里!”

    吴议这才为自己的脑袋松了口气,垂眼一看,太平面前跪着个半人高的小孩,从头到脚都是灰尘扑扑的,唯有一双明亮水润的眼睛,就像袁州夜空里摘下的最亮的两枚星辰,闪烁着两潭晶莹眸光。

    “……李璟?”

    第35章 鸿雁不通

    李璟正端端正正跪在太平面前, 大了一岁的人, 跪着都看得出比从前显高,唯一不变的还是那道直挺挺的背脊,和那双努力抬头仰望的眼睛。

    他泪光微闪的目光就紧紧地贴在面前的吴议身上,一双晶莹如冰的眸子像在火里猛然掠过,瞬间漫出了无数泪珠。

    吴议心头一揪, 他与李璟阔别一年多,还没有来得及问一句“这是怎么了”,就被太平一句好奇的“原来你们认识吗?”打断了话头。

    太平没发话让李璟起身, 他只能照旧老老实实跪着,努力把呜咽声咽回肚子里。

    “回公主, 我和吴议哥哥是袁州旧识。”

    “不许叫我公主!”太平颇成熟地叹了口气, 拍拍他的肩膀, “说了多少次,要叫我毛毛。”

    要不是李璟还泪眼汪汪地跪在地上,吴议肯定早就被这个小大人似的公主给逗笑了。

    但看着李璟一副被人欺负的可怜模样,他的心上也像蓦地被割开一条细小的口子,小家伙眼里那些不敢滚落的泪珠, 好像都顺着这条缝隙渗进去,一点点流进他的心底。

    玩伴之间也是有个尊卑之分的, 帝后的掌上明珠和沦落地方的世子, 在身份上自是云泥之别。

    李璟好歹也是皇家世子, 他父亲李素节向来是个面硬心软宠儿子的, 小家伙又何曾尝过低人一等的滋味。

    太平左不过是个六岁大的孩子, 成人所具的劣根尚且没长出来,但孩童该有的玩性确是一点不少。只怕是两个人玩闹起来,李璟也只能由着她欺负,这一腔委屈憋在心里,不知道暗地里哭了多少回。

    “你起来吧。”太平拉起李璟低垂的手,从怀里又取出一个果子,硬是塞到他手里。

    李璟垂首答了声“谢谢殿下”,把那果子捏在手心,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

    吴议赶紧伸手接他一把,却被小家伙挪开一步闪开了,沾着泪珠的眼睫一垂,就像没看见吴议这个人似的。

    吴议几乎一愣,李璟在袁州城的时候可是天天抱紧他的大腿不松手,小孩子忘性大,难不成一年就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倒是太平玩闹了这会子,早累得呵欠连天眼皮耷拉了,远远伺候着的乳母妈妈赶紧过来,把她抱去寝殿里头歇午觉去了。

    剩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干瞪着眼在宫门口吹冷风。

    正是开春料峭的时候,李璟身上单薄一件暗红色半旧不新的小袄,在石狮子底下蹭够了泥巴灰尘,白净的小脸上几道泥巴左右划开,小泥猫似的。

    吴议细细打量下去,长高了,也渐渐抽了条,一对肩角展开些挺拔的姿态了,想来再过个几年,也能长成个身姿挺拔、玉树临风的倜傥少年了。

    “议哥哥……”

    先开口的倒是李璟,一双墨黑点漆的眸子终于抬起来,半是委屈半是欢喜地望着吴议,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的病可大好了?”

    到底是长了一岁,也算是长了点心眼,那套装神弄鬼的玩笑话也骗不过他了,他知道吴议那时候生了很严重的病,差一点就死了。

    吴议倒没料到,这孩子开口第一句就是关心自己的身体,心底浮冰似的不安全都被短短几个字的关切融化开去。

    “我好多啦,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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