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唐朝》分卷阅读115

    “传位?”李哲被这两个沉重的字眼砸得有些眼冒金花,一时间竟然说不出来,“难道父亲的病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吗?”

    “一切到了洛阳就有分晓了。”韦香这才挽起一个淡淡的笑,眼前垂落的步摇金流苏仿佛变成了遮在大宝侧座上的帘,拨开这道朦胧虚幻的帘子,她已隐隐看到万民来朝的盛况。

    她相信,这一天不会很远了。

    车马疾行,一路到了洛阳行宫,李哲夫妇二人来不及歇一口气,便急匆匆赶到天皇面前,准备聆听他的教诲。却没想到,见着的只有满面怒容的天后,和一群跪在殿外的太医。

    “你们来得正好。”天后也到了近六十的高龄,但头发由乌发膏好生保养着,竟然也只有些许斑白,一双深陷的眼窝虽然略显疲惫,但明明灼灼的目光却更见精神,仿佛她并不是个该弄孙为乐的老妇,而是一个随时准备着一战的政客。

    李哲望着乌鸦鸦跪了一片的太医,不由疑惑道:“诸位博士这是……”

    为首的是外科之首胡志林,他向李哲叩首行礼,正色道:“陛下有疾在脑府,非开颅不可摒除,但天后执意阻拦臣等行开颅术,臣等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闻言,天后不由怒斥道:“荒唐,开颅劈骨,这是谋害圣上!”

    胡志林不徐不缓地反诘一句:“当初曹操拒绝神医华佗的时候,应该用的也是同样的理由吧。”

    他一针见血地反驳回去,竟叫天后一时驳斥不得,唯有扶着心口大叹一口:“既然太子已经来了,此事就由太子决定吧。”

    李哲没想到这个烫手的山芋一下子扔在了自己手中,这点头,可能就要背上一个弑君杀父的下场,而摇头,则也可能落得不孝懦弱的名号,不管他答不答应,都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有些犹豫地望着自己的母亲,而天后只是闭目养神,神色无一丝漏洞,只好又求助似的望着自己的妻子韦香,希望她聪明智慧的头脑能想出解决此事的办法。

    韦香自然明白其中要害,在心中剖析一番,才盈盈一叩首道:“臣妾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胡志林难免不服气,几乎把一把胡子吹起来:“太子妃又有什么见解?”

    “若在博士面前说什么见解,实在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韦香不焦不躁,声音缓如一泓清泉淌过,“我只是以为,世人都偏信华佗,是因为知道他是神医,所以觉得这是曹公贪生怕死。但这毕竟只是假设的事情,如果华佗真的行了开颅术,结果怎样还未可知,既然是未知的事情,就不可轻易断论。”

    说罢,朝胡志林莞然一笑:“胡博士若自信能医治好陛下的病情,就当本宫从来没说过这些话。”

    这是把皮球又重新踢给了太医署的这些老头子——治不治还是请诸位博士自己看着办,生死有命,陛下的性命与众博士的性命休戚与共,就在诸位自己手中。

    眼瞧着天后和太子妃都不愿意担这个责任,谁还敢贸然出手?就连胡志林这样的爽利人也知道此时绝不是冒头的时候,只好道:“臣不比华佗,实在没有十分的把握,只是冒险一试,或许还有转圜之路,放之任之,恐怕就无力回天了。”

    天后这才悠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炬:“既然胡博士自己都没有把握,又怎么能拿陛下作为试验的对象呢?陛下的病情,还请诸位另外想些安全的法子。”

    此言一出,太医博士们脸上均掠过惶惶之色,倘若有安全的法子,还能等到今天吗?看来天后是铁了心,不愿意他们冒险救治圣上了。

    上面的神仙打架,底下的凡人遭殃,都是太常寺里混了几十年的人精,焉有不知道这个的道理,唯有齐声道:“臣无能。”

    “朕司命所属,又岂是凡人能所救的。”良久,殿内才传来缥缈如孤鸿的一抹低沉的声音,“不用为难他们了,朕还是照旧吃丹药补养吧。”

    天后脸上这才盈上一丝笑意:“是,臣妾遵旨。”

    第121章 番外——李唐的末路(四)

    然而神仙炼制的丹药也无法挽回李治那渐渐颓败的健康, 他被数年来的争斗、繁忙、疲倦所蛀空的心似乎再也不能迸发出一滴充满活力的血液,他的生命仿佛就在一夜之中凋敝得草木不生, 滑过眼前的,唯有半个世纪的尘世云烟和数不尽的遗憾与悔恨。

    他木僵的眼珠子一转,望向遥不可及的长安, 眸光回溯, 仿佛又瞧见了自己祖父英武的身子,和父亲深沉的面容。

    虽然比不上高祖的开天辟地, 太宗的文治武功,但朕也不算一个昏聩的庸君,不至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吧?

    “朕前几日大赦天下, 百姓都还高兴吧?”他问。

    天后道:“百姓都很高兴,正要到新春了, 举国上下都在准备着好好地过春节呢, 他们都很感激陛下的德行。”

    是了, 即便是一代君王的陨落, 即便是一个时代的寂灭, 原来也都改变不了什么。百姓依旧会过他们朴素而平淡的生活, 而时间依然会像不腐的流水一般一去不回头。

    “那就好。”他怅然道, “但愿上苍还能再给朕一两个月的时间, 让朕能归得故乡。”

    然而他最后的希冀还是破灭了。

    弘道元年十二月初四, 天皇李治驾崩于东都洛阳贞观殿。

    留下的,只有一份《大帝遗诏》——

    “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他赋予了天后最后的至高无上的荣耀, 也企图用着一纸诏书将她束缚在一个辅弼的、忠良的太后的位置上,他太清楚妻子和儿子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了,唯有这个以退为进的办法,才可以扼住天后那颗充满了**的心。

    能成功吗?

    他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就让后来的人来烦忧吧,他已经在疾病和丧失亲人的痛苦中被折磨了数十年,如今终于可以放下手中摇摇欲坠的朱笔,为自己的人生划下一个殷红的句点。

    十二月十一日,在李治头七的日子,太子李哲终于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大唐开国以来的第四位君王。

    而他的妻子韦香,也一跃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韦香轻轻抚摸着身上华贵的袆衣,望着铜镜之中雍容华贵的妇人,感觉熟悉而又陌生,她终于没有辜负母亲的希望,成了全天下女子最钦羡的人,从此之后,再无人敢轻看她,薄待她,她的家族因为她而成为贵族,而她的嫡母也得跪在她面前向她请安。

    “我已经下旨封你的父亲韦玄贞为豫州刺史。”李哲的身影出现在铜镜中,冕服华贵,容貌英武,已颇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韦香转过身来,替他正了正衣襟,低声提醒道:“您已经是圣上了,您应该自称‘朕’。”

    “咱们私底下,计较这些做什么。”李哲笑道,“还有你母家里的韦弘敏,我已经将他任命为太府卿,希望他能不辜负我的期望。”

    韦香不由含笑道:“殿下想要培植自己的臣子,他们决计不会使您失望的。”

    “如今宰相之中唯裴炎一人独揽大权,而他又是母亲的心腹,一定会事事与我针锋相对。”李哲道,“其实,我已经提出,让你的父亲入相。”

    “入相?”韦香不由神色一震,从一个小小的正九品下参军提拔道从三品的刺史,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再让父亲入相,势必会遭到裴炎的反对……

    劝谏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已有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裴炎裴公请见皇上,正在殿外等着呢。”

    李哲冷笑一声:“宣。”

    韦香忍不住叮嘱一句:“陛下切不可与之发生争端,他毕竟……”

    “他始终是我的臣子!”李哲不耐烦地打断她,“他应该懂得自己的分寸和礼数,而不是轮到他对我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韦香无可奈何地看他一眼,终归只能牵着繁重华丽的礼服退出殿外。

    迎面便撞上满脸冷肃的裴炎。

    “裴公辛苦了。”她卸下皇后高高在上的庄严,朝裴炎湛然一笑,希望能化解君臣之间隐隐燃动的战火。

    裴炎只是微一颔首,手指抚过长须,甚至没有和她这个皇后见礼,就大阔步迈入殿中。

    殿中,李哲横眉冷对,正严阵以待。

    裴炎笑了。

    这位年轻的帝王还在因为他反驳韦玄贞入相的事情而生气,这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可笑了,就像一个孩子得不得心爱的玩具,就要和大人置气似的——这只能说明真正的权威还掌握在自己这个大人的手里,而皇位上的年轻人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小儿罢了。

    裴炎的笑意惹怒了李哲,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之情:“裴公今日觐见,又是为了朕要封韦公为为侍中之事吧?朕告诉你,朕心意已决,你就不必再多说了。”

    “那么臣也有一言,此事已经被门下省反驳,您的旨意并不能算数。”裴炎不徐不缓道。

    “门下省?”李哲冷哼一声,眼神似一把锐利的刀,恨不能将眼前这个笑意从容的男人一剖为二,“就算把我整个天下送给韦公又如何?何况一个门下省!”

    裴炎的神色终于一动:“您果真是这么想的?”

    话一出口,李哲便自悔失言,然而在裴炎的面前,他并不愿意露出软弱的一面。

    “是,又如何?”

    裴炎又笑了。

    他不置一词,带着淡薄的笑意,缓缓退出了殿外:“那么,臣告退。”

    韦香在殿外徘徊片刻,便瞧见裴炎带着淡淡的笑意走出殿外,心中顿时如踏破薄冰,从脚往上掠过一丝丝森寒的凉意。

    嗣圣元年二月六日,才过了龙抬头几日,天空仿若一块厚厚的冰,深蓝的穹光下折出绚烂的霞光,浸染着整座洛阳行宫。

    乾元殿中,一场特殊的朝会正在进行——逢单上朝,是高宗时候留下来的传统,而今天,显然是为了紧急的事态,才特意召集大臣,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举行朝会。

    韦香还不能像天后一般垂帘听政,只能透过心腹的小太监打探朝中的情况。小太监就像湖中点过的蜻蜓一般,一只接着一只衔来几分朝会的消息。

    “不好了,娘娘,裴炎和刘炜之领着禁军杀进来了,看样子,是要逼位啊!”

    “荒谬!”韦香不由一拍桌子,掌心划过一阵钝痛,“陛下是天命之子,岂容他们如此放肆!”

    “回娘娘,好像是太后下旨……下旨要废除陛下了。”

    韦香几乎一怔,心中那股不安的涟漪接着扩大开来,赶紧催着小太监再去打探:“快,快去瞧瞧,这都是为什么!”

    那小太监连滚带爬,一路奔逃般去了,紧接着便有数名禁军鱼贯而入,领头的,就是禁军将军程务挺。

    韦香五指收拢,面上犹自镇定:“程将军,这是要逼宫了?”

    程务挺挥退了身后的禁军,笑道:“不,娘娘,我只是奉太后之命,请您移驾出去,您现在已经不是中宫之尊,自然也不能忝居此处。”

    “胡说,本宫乃是大唐的皇后,你们竟敢如此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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