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分卷阅读7

    “哪儿的府中?”老板没好气的问。

    “唔,阿丙瞧瞧,”空出一只手,摊开方才美护卫写下的纸条。“南大街底左拐。”

    “南大街底左拐?那不是──”

    “是县衙!”

    老板跟阿丙异口同声低呼,然而转眼,那一行三人已不见踪影。

    不想竟是公门之客……摇摇头,老板暗道,此人必是一大人物。

    一直到步出偌大的锦绣布庄,男子面上才微微流露沉思貌。

    少年尾随其后,英眉轻拢,“大──”思及昨夜他的命令,改口道,“爷,你认为这老板是凶手?”

    男子看他一眼,扬起慵懒的笑,“我可没这么说。”

    “若凶手不是他,会是谁呢?”自言自语地,清磊的面容带有些许疑惑。

    男子停下脚步,又看少年一眼,笑意加深了。“我亦没说不是他。”

    少年拧起眉。

    “并非我要愚弄你,我的小百合,”失笑,他解释著,“我可不像古时那些个大名鼎鼎的提刑官,夜里有神明托梦指示,没事还能遇见冤魂喊冤哭诉。”想来就一阵恶寒。

    沉默半晌,少年那好听的嗓音道:“爷一早前来此地,结果还是毫无进展,早知如此,不如随那知县至城门处贴告示搜证,静观其变,也好过现下。”

    男子静静望进少年清澈的眼,回想起少年刚到自己身边时,亦是如此有些咄咄逼人。一段时日后,他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千篇一律的行事规则,态度转为冷淡,不闻不问,只是单单听令于自己。

    尽管面上并无异色,那双瞳眸中因怒火显得晶亮。

    男子感到一丝快意。

    毕竟是自小隐居山中的孩子,这所谓世俗红尘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该是新鲜的,于是遇事才会这般投入……能带少年出蟠京、见世面,能见到他不再死气沉沉的模样,男子心满意足地眯眼,享受少年的瞪视。

    “这样,与在京中又有何分别了?”何苦舟车劳顿?……男子若真能为寻乐子做到这种程度,他也无话可说了。

    当中分别男子自然不可能告诉少年的,嘻!他移开视线,道:“也不能说毫无收获,至少,做了件新衫。再者,”他斜了少年身后一眼,“他得出门透透气。”

    少年身后是那智者,彷佛大病中的虚脱模样,难怪不若平时多话,异常沉默。

    “多谢爷关心。”智者虚弱地翻了个白眼,他可没忘,眼下自己这德性是拜谁所赐,只是无力与男子回嘴,语带委屈地反讽。

    少年见智者不适,方才的气也消了一半,脑中是今晨一出房门,在院落一角发现智者抱著木桶睡著的景象。看那满木桶的秽物,想必是吐了一夜,叫少年见了猛皱眉头。

    “辩叔,”是私下唤智者才如此称呼,少年以和缓的语气道,“你脸色好差,找个地方,坐下歇歇喝杯茶可好?”

    “但爷他……”智者一手按在腹部,随时都要倒下般。

    少年英眉轻拧,回头唤著,“爷──”才发现,男子已向一条小街走去。

    智者与少年各自在心中低咒数声,也只有跟上。

    6

    是夜,落脚于清水县衙的男子独自在房中,狭小的空间内溢满了茶香氤氲,他饮了几杯,慵懒地扯松紧裹的佩带放在一旁,起身拾起桌上案卷,推开了窗,倚窗读起卷。

    那眼神是漫不经心的,只因他亲身参与了这卷中所记录的案件,而此案卷也是照他所述记下。

    夜读,只是助他沉淀思绪。

    月儿东升,晚风拂进。再回过神来,男子似是领悟了些什么,敛敛眉。

    他回过身,见到案边立著一人,顿了下,扬笑。

    是那身著水色近白长衫的少年,静静地,不知站了多久,却未曾出声唤他。

    少年必是敲过门才入内的,只是男子一旦陷入思考,便不顾了身外之事。少年亦知他性子,从不打断──或者该说,与其男子开口说些不经脑子的话,少年宁可他多用用那全身上下唯一可取的脑袋。

    “爷吩咐的东西已向知县借来了。”少年垂目看了堆在案上的卷宗,漂亮的眉轻轻拧起。纵然是小县,一任知县一年审过的案子,大大小小少说也有上百件……更别说拟订这些案卷的前任知县任期超过三十年。男子命他将这些案卷借来,难不成真要一卷卷读?

    令少年更不敢苟同的是,前任知县审过的案件与此案又有何干?

    据他猜测,死者并非死于意外,且此案极有可能是仇杀。如此一来,虽然此县旅人众多,其犯案的可能却比县民来得低……他看出男子心中有谱,亦锁定几名有嫌疑之人,或许因尚未掌握证据,只有按兵不动。

    回想初到县上那日,少年不得不承认先前自己小看了男子,低估其对于断狱验尸的确有一手,并深藏不露,但今日一日的奔波让他了解,那也仅止于此了。办案靠的是经验,而不是他那能言善道的嘴皮子。

    男子默默地注视著他。少年不知,他不善隐藏自己的思绪,尤其是那不以为然的厌烦。

    男子暗叹,少年对自己的不信任全因这两年少年看在眼里的,自己的所作所为。换句话说,是他自作孽。

    缓步由少年身边走过,回到案前坐下,为两人斟了茶。“白河,今夜留下。”

    晨曦透过窗纸,如雾般地洒进房内。

    而在房门被开启又阖上后,趴在案前的少年微微掀睫。

    自幼习武使他一向浅眠,睁眼,口鼻间一股松墨香又更浓郁了些。轻拢英眉,他拉下披在肩上的一袭袍子,直起身,环视堆满案卷的房内。

    昨夜彻夜翻查陈年旧帐,他阖眼前,男子尚无一丝倦意……令他休息,竟就没再将他唤醒。漂亮的眉紧聚。

    动耳听见房外廊下有人声交谈,少年随手将袍子挂在椅背上,推窗跃去。

    “……到此,一切皆如您所料。”是智者低沉的声音。

    “是吗,辛苦你了。”那是极淡且毫无情感的语气。既是如他所料,也就没什么好讶异的。思考一阵,男子才又道,“还有一事。现下白河在我房里,你待他睡醒,吩咐他跑一趟。”

    智者挑眉,捏捏胡须,“有这必要吗?”

    “若你问的是此案,谨慎为上。”忽略他话中的调侃,男子说道。

    “是。”毫不掩饰笑意,他作揖领命。正要转身,两个人影由长廊另一头步来,他瞧了男子一眼,告退离去。

    来人是衙役与那酒坊掌柜,一见男子,两人微微躬身。

    “蔺先生,”衙役唤著。“小的将掌柜的带来了。”

    “麻烦你了,这样就行了。”男子朝他点点头,待他行远,才转对掌柜的道,“知县大人忙于搜证,分身乏术,因而命在下代为传问几位人证。在下姓蔺。”他语调平稳有礼,教人听了不自觉地卸下心防。

    “是的,蔺先生,方才衙役大哥已同我说过。”虽非第一次来到衙门,但上一回留下了不好的回忆,因此这回她仍显得十分不自在,美丽的面上柳眉皱著,“敢问蔺先生,县太爷可是在怀疑……人是奴家杀的?”

    想不到她开门见山便如此问,让男子有些讶异。他扬笑,不置可否,“今天请掌柜的过衙一谈,只是想解在下几个疑问,盼掌柜的据实以答。”

    稍稍抬眼,随即她又将视线移了开,“蔺先生请问,奴家不敢有瞒。”

    “金师爷遇害前夜到过贵酒坊,可是曾说了这样的话……”压低了声音,男子垂下眼,追踪她游移的视线。

    静静听他说完,掌柜的刷白了脸,“你……如何知道……”瞠目瞪向眼前的男人。“啊!你、你想套我的话?!”果然,是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了。

    “若我想套你的话,该是在公堂上。”无视她的惊惶,男子定定回道。

    这话稍稍安抚了掌柜的,但随即,她又不安起来。那事,不能公诸于世……

    并未放过她任何一个反应与眼神,男子抿著极浅的笑,道:“你能告诉我,他说完这话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长廊另一头的客房前,智者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古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人虽非他的君,但那人要他做什么,他也一样没有选择的余地。

    智者抬头看看天色,叹了口气。

    “藏先生!”不远处,知县穿过花园拱门而来。他心中是急促的,然为保颜面,只能表现出平静模样。

    一听他对自己的称呼,智者好笑地牵起嘴角。

    “啊呀……藏先生!总算是找著你了。”知县走来,发牢骚似地说著,“这两日都没见著先生,就连蔺先生与那美──呃,我是说那小兄弟都不见人影……”

    “大人请放心,”失笑,智者起身作揖,打断了他言不及义的话语,“我等答应要助大人寻凶破案,不会无缘无故一走了之的。”话语中有著极淡的讽刺,讽他这个知县办事不力不说,还随意把自身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只是今早金府才派人送信来,望能早日为其平反冤屈,这般小县十年也没一件凶杀案,拖得越久只会让弄得人心惶惶。因此此刻知县一心想著的,是缉凶。“藏先生胸怀大义,本官有幸得你等相助……只是……”有些吞吐了起来。

    言已至此,知县的来意十分明白了。智者作揖道:“大人这两日在县中奔波忙于搜证,草民等蒙大人收留府中,不能及时为大人分忧,是草民等的不是,请大人恕罪。”说这是客套也好、存心也罢,明知知县心急,智者便是有这劣根性。

    “……藏先生言重了。”耳边纵是奉承话语,却隐约觉得被人占了便宜……知县看看依然低著头的智者,挑了挑眉。

    “其实,这两日来草民等也不能说是一无所获……”智者提醒自己大局为重,要是坏了事,有人不会饶过自己。“敢问大人,大人对官商间行贿赂之事,作何感想?”

    知县惊愕而心虚地觑他一眼,此人一行才到县中不过几日,竟能查得如此深入……叹口气,“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不瞒先生,上任知县大人在任其间,确实收受过民间贿赂……但天地良心,本官绝对没──”

    “大人有没有同流合污,并不是侦查此案的重点。”智者微笑著打断了他的话。

    一时哑口无言,知县顿了顿,才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贿赂之事与本案有关了?”

    智者笑容依然。“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呀。”

    “但……”知县边思考著,向前步出,“据本官所知,真正收受民间贿赂的,不是上任知县本人,而是金师爷呀……”恍惚大悟一般,他回过身,瞪著智者。“先生英明!本官明白了。”

    “明白了?”智者轻拈胡须,搔搔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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